阿水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临床的男人刚刚被推进了外科手术室,他看着这个有些憔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与他见最后一面的样子。中年人朝阿水微笑,低声说:年轻人,会好起来的,手术结束再见,咳咳。
阿水看着几个陌生的背影走出病房,好像是去往轮回的方向。
他回过头看着一侧的吊瓶,心中异常的沉静。那是一种历经绝望后的沉静,好像对生与死已不再有任何的分别与好奇,他希望自己就这么安静的躺着,不管之后要见到什么人,不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不听任何人的意见,就这样安静的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老去,最后用另外一种名正言顺的方式走进死亡。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阿水的心揪了起来,但依旧装作冷漠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一滴滴落下的针水。
“你好啊,张淼,好点儿了吗?”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阿水心想。他用余光朝门口看去,是那个女护士,昨晚跟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的那个女孩。她的脸上是甜甜的笑,水汪汪的眼睛透出单纯的美。阿水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针水,他不知道自己该看向那里,心中宁静的没有任何的杂念,就这样安静躺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是这样,明天我们会把你转到另一家医院哦,我是那间医院的护士,你叫我苗苗就好,同事朋友都这么叫我,我毕业没多长时间,但是你放心,对于照顾病人来说我可是优等生呢。”苗苗朝窗口走去,阿水随着女生的移动朝反方向侧过头,看向一堵白墙。
“张淼啊,我帮你打开窗帘吧,今天的阳光特别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晒晒太阳补补钙。”苗苗拉开窗帘,转过身双手插在口袋里,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后,她朝门口走去:“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做事儿了,有什么需要你就按身旁的那个呼叫按钮,我会过来。”
当天晚上,同病房的那个中年男人死了,死在手术台上。当他看到门外跑过一个又一个护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大概。他有些羡慕这个男人,因为他走的名正言顺,这是老天安排的,这是经过男人努力之后却没有办法挽回的结局,这在别人的眼中是值得同情的,与自己不同,他们是随顺大流的方向去完成生与死,而自己,却永远是逆流。
几天之后,阿水进入了精神康复医院,病因是重度抑郁及轻度精神分裂,需要长期住院治疗。主治医师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大的男人,护士是苗苗。
那时开始,他不再抗拒任何的环境,不再抵触任何的新面孔,而是选择了沉默,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沉默,就像一个聋哑人一般,他的内心开始彻底的封闭,甚至连放弃生命的那个念头都已放入密闭的空间,停止一切的思考,停止一切的交集,就这么安静的坐着或者躺着,按照自己身体的反应吃饭,喝水,排泄,睡觉,用简单的四个步骤来运行自己的生命。
苗苗推着他在空地上散步,滔滔不绝的和他分享一个又一个故事,阿水就这么听着,选择性的记下一些情节,然后用这些情节在自己的思维中搭建一个所憧憬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他理想中的一切,包括房屋,街道,花园,湖泊,也有家人,朋友,同事,爱人,有晴天,雨天,雾天和雷声,甚至还有各种角色间一次次的见面和离别。他就这么安静的活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不愿再踏进真实的生活中……
两年后,阿水痊愈。他站在医院门口,有些犹豫的抱住了主任医师,男人豪爽的笑,一边笑一边善意的叮咛。医生比任何的角色都更了解病人,他知道,心理疾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没有痊愈这一结果的。人的精神就像身体一般,受伤之后,有一条一条的疤痕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他看着阿水,心里清晰的明白,现在所谓的痊愈仅只是暂时将病人绝望的念头封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病人会再次打开这个装着绝望的信封,他希望永远不要,虽然心里明白希望有时也需要一些运气才能存在下去。
男人问阿水之后的打算,阿水低头想了想,说了摄影师三个字。什么?你准备去当摄影师?医生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接着说,摄影师挺好,用相机去捕捉一副又一副美丽的图案,把那些美好的,漂亮的,让人喜爱的东西都记录下来,真好,也是一种很有意义的工作啊。阿水笑着,低声回答,嗯,我会去拍人像,你知道,每个人的表情中其实有很多的故事。医生也笑,拍着阿水的肩膀说,你就天生一个艺术家,所以有时候说的话还有很多的思想让我这种普通人理解起来还真有些困难。
阿水侧过头朝医生的身后看去。眼神有浅浅的失望。医生笑着说,你在等苗苗是吗?阿水有些羞涩的点头,要走了,想再和她说说话,之前已经告诉她我今天要出院,她也答应我说会来送的,但是现在还没有看到她,可能是有些忙吧。
医生的表情有少许迟疑的样子,他想了想说,阿水,你先走吧,苗苗今天家里有些事儿,她回去处理了,以后你有空了,可以来医院找我们,当然,你要答应我,以后来找苗苗和我是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病人,好吗?
阿水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他点头,缓缓转身离开。背影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充满生命。
“阿水!阿水!”
医院里,冷色的灯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整个空间显得残酷。站在急诊室门外的阿水转头看到了珍妮,他充满压力紧绷的表情随即缓缓松懈了下来。珍妮来到他的身旁,故作镇定的询问。
“怎么样?现在冯记者是什么情况?”
“他在急诊室,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这次,他的情况有些严重,他吐血,吐了很多,我跟医生说了几天他被打的事情,医生说有可能是体内有器官受伤,要先把血止住再说。”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那阮先生和小童呢?你不是说你们当时是在一起的吗?”
“小童被吓坏了,虽然是个护士但她晕血,冯记者进了急诊室后阮先生先就先把小童送回家了,他说如果有任何需要及时给他电话。”
正说着,急诊室的门开了,几个护士推着病床从急诊室中匆匆走出,医生尾随。珍妮上前追着医生询问道:“医生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没有什么危险吧?”医生看了一眼珍妮低声问道:“你是伤者的家人吗?”珍妮愣了一下,随即机灵的回答:“是的,是的,我是他的家人。”“嗯,他的情况有些异常,但现在还无法确诊,我们先帮他止血,明天会安排照个片,具体结果要等片子出来之后才能确定。”“您是说……”珍妮刚准备发问,医生转身追赶病床而去,一边小跑一边回答:“看到片子再说,看到片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