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珍妮再次坐上即将出发的客车,我们买了去往一个陌生城市的车票,那是一个我与珍妮都未曾听闻过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它是大是小,不知道它以什么产业为生,不知道它的样子,不知道它的一切,也正因为如此,从我刚刚上车开始,心中充满一种掺杂恐惧的兴奋感,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像一只陌生的狼狗,你看不到它的表情,听不到它的声音,不知道它的一切,只看到它蜷缩在不远处的一个影子,这道影子冗长,沉重,随着太阳的移动变长,缩短,最后变的忽明忽暗。
我与珍妮坐在客车靠后的位置,她再次熟睡,身体靠在我的肩上,呼吸的声音深沉,规律。她累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累,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生活,也许,是因为墓碑所引发的回忆,但看的出她十分的疲惫,从我们昨夜做完爱后,她就开始疲惫,但看得出这是一种释放压力所带来的疲态,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在等待客车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上了车,他穿了一件我很眼熟的外套,浅浅的胡渣和一顶灰色的鸭舌帽让他的脸部轮廓有些模糊,也就在这个时候,珍妮轻轻的挪动身体,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的手臂,就在我晃神的那个瞬间,男人已经坐了下去。
车辆启动,缓缓驶出客运站,它沿着有些狭窄的公路朝北方开去,一路上,我看到低矮的建筑规律的出现与消失,我们路过了这两天所住的那家旅社,我看到那对中年男女同时出现在了旅社门口,他们分别坐在两把土黄色的小木椅上,两把椅子离的很近,男人正在闭目养神,一只手搭在女人椅子的扶手上,他身旁的女人正在看着报纸,一副深红色边框的眼镜搭在鼻梁上,表情平淡却幸福。
阿水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意识模糊的从枕边取过电话,按下接听键,电话中传出了阮先生的声音,阿水一惊,猛地起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用力的揉搓着脸部。
“阿水,还在休息?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阿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竟然已是晌午,他语气显得有些慌张:“不好意思,阮先生,以前从没起这么晚过。”
“哈哈哈,没事的,旅途疲劳,本也就应该好好休息,希望我没有打扰你。”
“没有,没有。”
“嗯,那好,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想请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
“有空,有空。”
“那好,你看两点钟合适吗?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阮先生,谢谢了,你把地址给我吧,我能找到,顺带我想去街上走走,以前从没来过大城市,想好好看看。”
“哈哈哈,好的,好的,待会儿出酒店的时候你去服务台取我的地址,我会安排人准备好的。”
“好的,好的。”
半个小时后,阿水匆忙的走出房间。他在酒店里徘徊了很长时间,终于寻到路来到了大厅,正当他四处张望寻找服务台的时候,那个冷漠的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语气与说话的内容同样显得矛盾。
“先生您好,阮先生让我将他的公司地址给你。”
还没等阿水答话,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张A4纸,纸面上方用加粗字体写着地址,下方精确的罗列着前往的方式:如何搭乘公交车,在哪个站点下车,朝什么方向走多远的距离可到达,或者朝酒店西南方向前行五十米,搭乘地铁绿线,在某地铁站下车,随后沿某某路朝东步行二十米,转过第一个路口即可看到公司所在大楼。
阿水有些膛目结舌的看着这张纸,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穿西装的男人已经沉默的离开了。
走出酒店,阿水对刚刚那个男人心生敬意。看来城里人真的很能干,除了效率外,心思细腻,把每个细节都处理的非常得当。
阿水抬头看了一眼路名,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但是为什么他们看上去这么的疲惫?”虽然刚刚那个男人用冷漠去掩饰他的情绪,但阿水还是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察觉出了一丝线索,那是一种精神空虚所带来的压力,这道眼神他曾经在精神康复医院里见到过。
站在公交车站上,阿水有些手足无措,他看到身旁一个个西装革领的人们飞快的往来穿梭着,他们好像都遇到了很急切的事情,脚步频率飞快,大多数的人表情凝重,微皱着眉头,即便是不想皱眉头的人,也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和周围的人一样忙碌,同样用力皱起了眉,让自己的表情也显得充满压力。
阿水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不知不觉中,他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一辆鲜艳的公交车停在了站台一侧,人们井然有序的上车,阿水走的慢了一些,身后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短裙,带银色眼镜的女人提醒了阿水一声,用词很礼貌,但语气却有些不耐烦。
公交车上,阿水看到周围的人们要么焦急的打着电话,要么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人与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层厚厚的透明板,大家互不侵犯,各自在自己那狭小的空间里表演着忙碌的生活。
透过车窗,阿水认真的看着窗外,他发现,车辆行驶的速度似乎与人们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们越急,汽车就行驶的越缓慢,在一望无际的车流长河中,每辆铁皮造就的车辆反而显得悠闲和惬意,它们随着不远处的红绿灯规律的加速,移动,减速,停留,似乎忙碌与它们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于它们很享受的看着这些站在自己“体内”以及周围的匆忙人群的表情,它们得意,得意自己可以悠闲缓慢的行驶,得意造就它们悠闲的原因,正是来自这些自寻烦恼的人们。
三十分钟后,阿水按照A4纸上标注的站名下了车,他按照站名下方的指示,沿着街道朝东走去,十字路口处他看到了阮先生工作的那栋大厦。高大,雄伟,反光的玻璃墙面在太阳下反射出璀璨的光,他沿着光线朝顶楼看去,阮先生此刻应该就坐在顶楼那间同样华丽的办公室中,也许,他正为上千万的项目思考,也许,他正准备在一张文件上签字,签完字后,就会有很多人失去工作,也会有很多人得到更好的生活,就像一个上帝,在他自己的帝国里主宰着他子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