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在墨江城里闲逛,这是我第一次开始仔细的观察这个小镇,心中没有参杂任何的杂质。有时候走在小城河边,会不时的想起珍妮,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也许某个午后,我们会在河边巧遇那也说不定,但巧遇后呢?也许会是几分尴尬,也许我们能够坐到曾经的咖啡馆话话家常,但是有些东西流走了就再也寻不回,情感便是如此。
坐到河边的木椅上,依旧没有找到珍妮曾经解释过的花朵,透亮的河水顺流而下,而河水中稀稀疏疏的小鱼们却在逆流而上。暖风拂过,情绪平静的宛如一面湖镜。
顺流而下,逆流而上,这是自然的法则,可是在智慧的人类改造下,我们的生活都开始违背自然,我们甚至以违背自然作为成功与先进的标志,人们争先恐后的寻求上游,不再愿意顺流而下,而是坚定的朝着最高的那个位置奋发图强,那个模糊却充满诱惑的顶端似乎代表着生命体的价值,是的,是当下看似积极却实则病态的价值观,它让原本顺应自然由上而下的河流开始逆行,河水不再由高往低,一切都与自然逆反,如果你要顺流而生,就必须顺应当下的水流,不顾自然的重力法则,由下而上,否则你将被当代的,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尚法则所嗤鼻。
我选择逆流,我不想再顺延当下那病态的方向,我放弃“积极”回归自然,我逆流而下,回归平庸。
隔着小河,我远远看到了格木巷,巷口景象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可巷道内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的变化又终究成为景象,成为下一个对比的参照。
胃部再次开始有些灼热,我取出背包中的药和保温杯,现在它们是延续我生命的条件。我看到自己手臂的皮肤,它们很快的变得松弛,头发也开始不定期的脱落,每天早上看着枕头上屡屡的发丝,心里有种道不清的悲哀,原来死亡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按照医生给出的答案,我还有200天的时间,我想安静的在墨江城过完它们。
取出电脑,我开始给阿水写信,现在自己的内心已经平静到不想与任何人产生交集,除了阿水,因为他是一个简单的孩子。
“阿水,不知道你在城市里过得怎么样?我已经回到了墨江城,我看到了宋清的摄影室,很凑巧,那天也遇到了房东,我以一个熟客的身份进去了,那个场景有些凄凉,不对,应该是异常凄凉的。
当我站在摄影室里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阿水,也许这个想法有些荒谬,但当我成为这个房子的所有人后,我希望你能来帮助我,我们依旧把它作为一个摄影室,由你全权负责,它的名字就叫‘逆流而下’。
阿水,最近我已经不太使用手机了,因为病的原因。如果你看到了这封邮件,请你尽快回复,我希望能够在墨江城见到你。最后,如果方便请给我你的银行账号,我会先放一部分钱到你的户头,用于房屋交易,请尽快回复我,辛苦你了,祝好!”
我寄出了邮件,刚刚服下的药物让我身体舒服了许多。起身顺着古街朝客栈走去,自从脱离都市,我行走的速度也慢了很多,如此也才发觉,好多细微的景致恰恰都藏身于周边的细节里。
宋清,他成了一个谜,房东寻他不着,阮先生同样如此,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手,这些经验造就出的结果就是能够处理好一切突发事件,其中当然也包括逃避。
回程的路上,我看到了那间酒吧,我第一次胃部不适就是在这儿,当然,我与珍妮产生交集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它算是我与珍妮的起点,只是我们的终点却在远方城市的医院。
天气渐渐寒了,小镇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如此简单,宁静的存在于山中的角落。我收紧衣服从背包中取出相机,我对它已经有些陌生了,都有些不太记得在沙漠里收留黄伟文时,他做出的指点。我选择光圈优先和自动对焦,当我听到快门的声音时,心里竟然掠过一丝的凄凉,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声音的尽头就是一切的终止。
我,等待终止。
阿水坐上了前往墨江城的大巴车,刚上车没多久他收到了冯柯的邮件。阿水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是种满足的,充满幸福的笑,似乎一切都那么的巧合,巧合的让阿水看到满满的希望。他拨通了陈叔的电话,语气轻快的询问着曾经属于宋清的那间摄影室。他低声的应着话,态度笃定的告诉陈叔,已经准备好一切购买事宜,自己也将回到墨江城,届时将叫上出资人一同和房屋持有人见面,并且一定会对方一个满意的价格。
挂电话的时候,陈叔有些讶异的说:“哎哟,阿水,看来到大城市真的很锻炼人啊,现在听你说话,真是有条理有逻辑,长了知识,声音也比以前自信了很多,真不错,看来以后我也要把儿子送进城去。”
阿水笑了笑,用敷衍的词语结束了通话。他并不赞成陈叔的想法,因为有些改变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似乎人都需要试着去做出调整,只有这样,才算的上有了那么些经历,之后才有侃侃而谈或者说服他人的资本。
客车颠簸在山路上,天空渐渐阴霾,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雨滴重重的敲打着车窗,击打声让车里原本昏昏欲睡的乘客也都清醒了许多。车里开始传出各种交谈和咀嚼的声音,阿水双手环抱在胸前,他调整着姿势,将头斜靠在车窗上,他看着瓢泼大雨击打玻璃所形成的纹路,脑中开始为那间叫做“逆流而下”的摄影室勾画蓝图,除了摄影室,他还想到了徐苗,他想好好的照顾这个女孩儿,或许可以和徐苗开始真正的恋爱,结婚,渡此一生。
车子开始剧烈的震动,大雨将盘山的公路冲刷的更加颠簸,车里的乘客渐渐安静了下来,越来越凶的大雨和颠簸的山路让大家渐渐有些紧张,雨水,植物,泥土和碎石混搅在一起,仿若一条浅浅的河顺延山路朝下奔流,这辆山间显得单薄的客车逆着泥土石流朝山顶而行,车里的乘客们都安静的紧盯窗外,而不知为何,阿水却开始困了,在这轰鸣般的雨声和引擎声中,他的双眼悠悠而合,这纷乱的一切似乎都与其无关,客车的司机开始朝乘客们大吼,要求大家系上安全带,而阿水却已渐渐进入梦乡,脸上是一抹充满遐想和满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