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们的终身大事算是告一段落,这天天气晴好,又扎堆闲聊。
“大家近况如何呀?”婉忆慢条斯理地用牙签挑着木瓜片。
“你是圈子组建者,你先说?”嘉怡绕过旁边的奶油,也拣了块木瓜。
“咦——不对!我们今天为了文芳放弃吃海鲜料理,还特地为大肚皮选择你家附近的简餐店,怎么也轮到文芳先表现吧?”
文芳半眯着眼睛,拖着腮帮老大不情愿地叹口气,正要伸手挑木瓜。被两位姐妹挡回来:
“有没有常识啊——孕妇少吃木瓜。”
“还有龙眼、山楂禁忌。”
文芳索性丢下叉子:“还让不让人活呀,那么多规矩!”
“为你好!那些活血寒性的尽量少吃或不吃,学点常识,不要一天到晚考这考那。”嘉怡颇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不平。
“规矩还是要滴,尤其是——你是马上要嫁入‘豪门’的少奶奶!”婉忆半打趣的接续着。
“什么豪门,不要乱讲!有个联排不起呀!让我们跟着佣人住楼下。你说我怎么能不多考试多挣钱,我得扬眉吐气,用我妈的话就是不争馒头争口气!我要考华师大的教育学研究生,然后有机会去英国总部交换学习去!才不稀罕他们给我塞到什么乡下破学校。”文芳的话匣子总算是开了,却是酸楚中夹杂着斗志。
“你不要命啦!现在怀孕快3个月了,接下来还要结婚,劝你还是先进入妈妈这个角色再走女强人的路线吧。”嘉怡戳了块火龙果递给她。
“嗯——一入侯门深似海呀!”婉忆转文感概:“看来富二代不好嫁。”
“那你的经济适用男呢?”嘉怡撇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婉忆。
“经济适用男当然经济适用喽!”婉忆抿着嘴眼珠瞟嘌两位姐妹,目光停在文芳身上:“我跟你一样要跟婆婆同住一个屋檐下了。长路漫漫遥不可见哪!”
文芳看着婉忆飘忽的眼光:“哎呀!不一样啦!你未来婆婆肯定比我们这个好搞定,听光哲说过他去过柏城家的。据说很淳朴。”
“淳朴是不假,可是有些生活习性怕合不来。”
“你们两都决定展开大家庭生活啦?想好了?”嘉怡的原则是坚信圣经所言“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
“不然呢?内环五六万,中环四五万,外环边上好点的学区房都三万多了。再加上限购政策,不都是卡在首付上吗?”婉忆和文芳表示无奈。
“我还是劝你们想好了,西方人为什么孩子教育得独立勇敢,就是因为长辈不干涉,怎么才能做到不干涉呢?无非是保持距离,你们没听说吗?很多夫妻纷争离婚呀,自杀呀,大多都是由家长引起的。这么说也许有点严重,但你想啊新婚燕尔的小夫妇本身能有多少大问题?结婚和恋爱不一样。恋爱是两个人的事,结婚是两个家庭甚至家族的事,如果一开始没有界限不保持距离,将来后患无穷。我反正是没你们那么好的脾气和忍耐力。”嘉怡像吐出口中葡萄皮一样痛快地将话说完,呡了口咖啡。
“来——为你拥有了美感的距离干杯!文芳,也为我们未来的婆媳物理距离加油!”婉忆举起饮料杯招呼她们。
“切——还物理距离呢?难道你还想跟婆婆保存微妙的化学联系?”文芳吐槽她。
“说不定哦!我是这样想,反正我没有妈妈,她也没有女儿。就算婆婆不是亲妈,至少可以当自己人待的,搞不好还能当半个妈呢。”
“好好好!祝福你未来的婆婆妈妈之路!”嘉怡举杯。
“来——来——来!贤妻良母,就差三从四德了。”
“小小花园里,红尘黄蓝绿,每一朵小花都美丽……”一阵清新的童音,嘉怡的手机短信。
“喔唷——什么时候走小清新路线啦?”婉忆指嘉怡的手机铃声。
“好听吧?这是一首赞美诗,网上down的。”
“真入行了,连手机铃声都改宗教信仰了。文芳——我们落伍了。”
“我看不是我们落伍,是她复古。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固定做礼拜,早晚做祷告。嗨——像不像唐顿庄园里的一个世纪以前的生活方式?”文芳半打趣却并无恶意。
“哼——”嘉怡似乎有点生气,换旁人也的确以为她有排挤打击嫌疑:“那是因为你们是局外人,你们也不能感受到我所享受的。”
“那倒是——”婉忆附和。
“嘉怡,严君约你出去呀?”
“不是,教堂孙牧师来的短信,我们打算平安夜当天举行婚礼,所以有些事要跟牧师聊聊,他约我们时间呢。”
“奥哟——我说呢,一声不响,婚期都定啦?不过教堂婚礼——哇,好神圣呢?”婉忆马上想起白色的婚纱,蒙头的面纱,教堂的琴声,牧师的证词……
“收费吗?”
“本教堂的信徒不收费,象征性奉献点就好了。毕竟牧师同工都要为此付出,而且那天场地要特地为新人保留。”
“象征性是多少?五千?一万?三万?”文芳追问。
“哎呀——你们这帮俗人!”
“嘉怡,我真想跟你们一起举行,因为我们婚期也差不多那时候,再有就是他们外地人上海规矩一点不懂,我家又没有妈妈帮衬,所以走教堂婚礼简约方便还蛮有意义。所以大约多少钞票,你要告诉我。”
“如果是这样,要咨询下牧师,首先非信徒是否接受,另外费用。费用嘛,不会太多,三四千了不起了,教堂又不是盈利机构。”嘉怡表示准确答复需要等几天:“不过,你何必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下来,他父母不懂也许可以咨询朋友,可是婚姻是你和柏城两个人的事,最好你们两参与,老实说吧——如果你们两人或其中一人因为信仰要举行教堂婚礼,我很惊喜,如果是图便宜省钱教堂也接受也未免不可,但是如果仅仅是对另一半参与筹办婚礼没信心,我个人觉得你要扪心自问了。真的,婚礼毕竟只是个仪式,是单身的结束却也是婚姻生活的起头哦。”
仿佛一根针戳到婉忆的心里,她此刻想到是柏城在家人朋友乃至任何社交圈子面前的局促沉默,以及他父母各种乡土风格的交响。低下头并没有作答。
“我也想举行教堂婚礼,好神圣,有纪念意义。不如——我们三对在教堂举行集体婚礼吧。”文芳永远是群体的粘结剂。
仿佛飞燕掠过水面嫌弃微弱的圈圈涟漪,嘉怡的心头也有那么一丝难过。为着她的信仰只能在世人面前成为光鲜的摆饰、避难的屏幕甚至救急时的应付,却就是无法成为忧患时的盼望,沮丧时的喜乐。不过幸好也只是那么一瞬间。
她双手握拳抵托下巴,眼神自然抬高许多,望着两位闺蜜认真地仿佛宣言一样:“将来,我想读神学院,当传道人,不对不对还要修心理学,做一个懂民间疾苦的传道人,然后将神的平安福音传给更多人。”
那二人被嘉怡的跳跃式思维弄得不解,相互托着腮帮抿嘴对视,仿佛旧时大宅门前庄重的石狮子,经年肃穆着衬托了一种神秘和气势。她们都没有半点声响,嘉怡却欣慰地笑了,也许信仰就是这样,传神传心未必要通过机械的语言。
最后嘉怡给了不算承诺的结论,许她回去咨询牧师可否集体教堂婚礼。照例是奉耶稣的名为两位闺蜜祷告一番。
各自散去,婉忆却不能平静,她在想一些人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敬畏执着,并且从其中汲取了足够的平安喜乐盼望,是多么幸福的事。
那天到家,她翻开经文,映入眼帘的却是哥林多后书4章18节——
“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
Amazing!果真有一位能读心的神?!
三天后,嘉怡微信告诉闺蜜们:“教堂婚礼不行,因为牧师说男女双方必须至少有一方是受洗的信徒,但是针对我们三特殊情况,有个折衷的方法就是草坪婚礼,孙牧愿意带领唱诗班团队鼎力相助,详情面聊!”
她们照例约好下班后在文芳家附近聚会,没想到东道主反而迟到。
嘉怡于是私下告诉婉忆不能教堂婚礼的另一个原因:“圣经禁止婚前性行为的,所以教堂此前从未接受过奉子成婚的证婚仪式。”她低声隐蔽地说给婉忆听,不断看着出入口是否有文芳的身影。
“哦,可是这在社会上很风行耶。很多人随口都说21世纪了,开放的年代。”
“是啊,但是神的诫命不可违背,在圣经中婚前性行为和婚外情一夜情等等都是犯****罪的。”
“但是,如果发生关系的两个人日后结婚成为夫妇了呢?”
“你不觉得婚前性行为其实是保护女生的吗?”
婉忆点头,嘉怡告诉他希伯来书13章4节经文——“婚姻,人人都当尊重,床也不可污秽,因为苟合行淫的人,神必要审判。”
现如今,避孕套几乎可以在大街上当小礼品分发的时代,这段经文着实让婉忆吃惊。
文芳依旧冒冒失失的出现,从不避讳自己有孕在身。
“我妈倒不反对教堂婚礼,但她绝不赞成替光哲家省钱!Understand?”
“咦——不想省钱倒新鲜。”婉忆脱口而出。
“是不想替男方省钱,没听出来吗?要排场呀。”嘉怡回敬。
“她就是这意思拉——另外我听说光哲妈妈是拜佛的,还很担心她是否愿意呢。不过这下好啦——草坪婚礼!”文芳美滋滋。
嘉怡望了望婉忆一眼,二人灵犀一笑。
“那牧师证婚,你未来婆婆高兴伐?关键是,这个不是你们跟我商量,是跟男方商量的呀。”嘉怡有点吃不消了,因为牧师愿意带团队出来奉献出时间证婚本就不容易的。
“光哲没问题,他都依我的——他妈妈嘛,不用管了,也不能没进门什么都听她的吧,长了她的气焰,以后我日子还怎么过?”
“那也用不着吃力不讨好斗气呀。”
“也不是啦,牧师证婚我喜欢的。他妈妈意思举行的饭店酒宴照旧进行。我肚子大了也经不起各种婚庆司仪热闹的套路,那些四大金刚简直就是那新郎新娘当猴耍。我才不要。”
“嗯——那婉忆呢?”
“我呀,从柏城那里得到消息,因为不懂本地规矩,杜家什么都可以依照这边的。那我自家阿奶肯定是开心的,阿爸嘛——向来中立,只觉得仪式必须有。”
“嗯,你们两一个太复杂一个太简约,可是仪式后酒席呢?是这样子的——有个朋友提出个建议香槟花园能提供这样的场地,并且还附带有婚宴场地,只要不像文芳那边要求豪华版,我们可以share的。总结一下是:四大金刚中的摄影、摄像、司仪、化妆。司仪可以免了,牧师和唱诗班取代,摄影和化妆教会有弟兄姐妹愿意过来帮忙,摄像严君已经找好,这些我们三对可以分享,但是婚场布置比如花架、地毯铺设这些需要找专业公司,这个费用我们可以分摊。但是,有一点,如果你们有熟人或者像文芳愿意不惜费用稳妥点的可以多找几个化妆师和摄影师。”
三人回去分头为着婚礼仪式行动起来——当然了,搞定未婚夫很方便,首先得让自己父母家人同意,然后是通过未婚夫搞定他们的父母。
婉忆和柏城商量后,选了个周末约定双方家人在女方家附近咖啡屋见面。这是一条精品文化街,靠着半个世纪前一些落魄文人在此聚集,以及当年保留的一些老洋房,如今这里积淀出一股文艺气息——古董屋,画廊、咖啡座,不时有各样肤色的人群扛着摄像机走过,因为是步行街,所以马路显得安静清爽,文青们都捧着一颗心安详走过,唯恐惊动了历史的风尘。
这一天阳光很好,秋深也不觉凉意。杜柏城领队全家出动——光头杜叔依旧蹭亮的头皮在光影下看过去健康得甚而活泼,他上身一件宽大的棕色皮衣,因为不冷,毛领被摘下,裸露出几粒扣子,其中一粒白色扣子明显是后补的,因为颜色很不搭调,下身一件宽大的卡其布长裤,黑色皮鞋;杜妈妈那未曾修剪染烫的头发用皮筋扎在后脑勺,不高不低的位置似乎很容易落脱,所以看上去绕了不少圈才确保定位,不免看上去恶狠狠地,红色中长款皮革上衣,休闲样式,黑色打底裤,红色半根鞋,右肩挎着一只同上衣一色的包包,拉上拉链包口依旧软哒哒的;杜柏城依旧跟上次一样黑色西服套装,只是换了件淡粉格子衬衫,据说最近一直加班,头发明显长得有些“过期”的样子。这一家子每人又随手拎了个礼品盒,悠哉哉地走在安静的步行街上,光头杜叔看到两旁的古玩门面,偶尔还靠近停驻几分钟,杜妈妈则时不时问儿子时间点,拉着老头子嘴里忙不迭地唠叨:“你今天来为了什么事都忘记啊?”
“去——去——去,你不说话会死人哪。”
老夫妇嘴里说着,彼此倒相安无事,他们不觉得自己在骂人或被骂,只是柏城皱起了眉头,扯了扯母亲手臂:“你们等下不要这样,老是动不动吵架!”
老夫妇相对而笑,异口同声:“我们什么时候吵架啦?”
柏城无语。不知不觉来到约定的枫荷咖啡屋,柏城掏出手机正要拨打婉忆电话,婉忆已经走出来,着一件假两件宽松连身裙,上身咖啡色下摆百褶裙浅灰色,黑色打底裤咖啡色同系短靴,配了根波西米亚风手工毛衣链,三五颗红色釉色间隔的串珠下,一只大大的木质十字架,柏城看惯了婉忆的温婉女人味着装,第一次看到这样文艺小清新,不觉拉住她胳膊只呆呆的笑。
光头杜叔敞开着笑,只是没笑出声,他此刻心底是多么自豪呢?这种青年人时髦的表达方式是他们乡下亲戚不曾见过的,儿子真的是赶时髦了,我们老杜家也从此真正是城里人啦。
杜妈妈则不好意思的红着脸低头浅笑。
婉忆上前打招呼:“叔叔阿姨,第一次来这里吧?我奶奶和爸爸在里面,来我带你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