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倾月班(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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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隔世犹有救风尘(2)

这些年来虽是江湖飘零,可倾月班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状况。况且嬛嫏嬛娴等几个有主见的人都被带走,众女伶纷纷慌了神。嫱伶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交给李渔道:“还烦先生安顿了姐妹们,我去探听消息,想办法救她们。”又向嬗伶道,“你千万不许胡来,好好地守着姐姐妹妹们,保护她们的安全。万事有我。”嬗伶深知事大,郑重点头,嫱伶抽身便走,直奔陆圻家而去。

陆圻已经宽衣睡下,家中老仆忽报:“沈姑娘来了,在书房,说是有急事。”陆圻忙起身披了大衣,靸着鞋子快步走向书房,推门便问:“什么事情?”嫱伶上前同门外老仆一点头,关上了门道:“按察使司派人抓走了嬛伶嫏伶和几个姐妹。”“哦?怎么回事?”陆圻忙问。

嫱伶冷笑道:“真是可笑。我们好好地演着《红梅记》,偏说什么蒙兵破了襄阳城的戏是讽刺朝廷的。因为什么满蒙一家亲,说了蒙兵就是说了朝廷!”陆圻思量道:“这显然是欲加之罪。”嫱伶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定是有小人作祟,刻意陷害。”

陆圻道:“倾月班自来杭州,名声大振。那左右的戏船,各处勾栏的人,怎么不生妒恨的心思。你也知道,做这卖艺卖笑生计的,多少都攀着官府,你们偏不攀,那跟官府混得熟的,只要说两句话,可不就找上你们的麻烦了。”

嫱伶怒道:“太可笑了!勾栏又非娼门,但凭技艺吃饭,何必自甘下贱,卖身官府?再者,这煌煌天朝的官员们不去思虑民生社稷,偏偏管起这些下九流行当的事情,信了些谄媚小人的话,他们的脑子都是猪脑子吗?”

嫱伶越说越气,陆圻忙劝道:“纵然陷害,还不至死罪。你不必这么愤恨激动的,浑然不像你往日的脾性,沉稳老练哪里去了?”嫱伶被陆圻这么一说,叹道:“我,我是真担心。先生是不知道嬛伶和嫏伶的脾气,天天卖唱为人取乐,骨子里却硬得很。我只担心他们跟官府强辩争执,就更加麻烦了。最要命的是,万一被人知道了她们的真实身份,岂不是……”

说到这里,嫱伶五官纠结,叹气连连。陆圻捋须点头道:“这倒是个问题。她们姐妹两个都抓了去?”嫱伶点点头:“还有婳伶、娴伶几个,我嘱咐了婳伶,一定要先稳住。”陆圻道:“不错,先稳住了,保全性命,再谋其他。”于是搭住嫱伶的胳膊,又道,“这事儿,我纵然帮忙也没有多大功力,你们身边现有个高人呢。”“谁?”嫱伶忙问。“李渔李谪凡。”陆圻点头道。

“李先生?他不过一介狂儒,能有什么办法?”嫱伶有些不信。陆圻道:“他虽狂妄,可这杭州城里偏有看得上他这狂妄的。那可是布政使司的张缙彦张大人。”“哦?这倒奇了。”嫱伶叹着,陆圻继续道,“李渔蛰伏一年,才刊刻了《无声戏》文集,这都是托着张大人的情面,否则,何至于这么快。他们两个十分合得来,张大人对李渔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了。”

嫱伶道:“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乃是平级,分管州政,要是张大人能帮忙,那就好办了。哎呀,我还让李先生帮着安顿其他姐妹呢,可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儿了。”陆圻道:“你放心吧,他对倾月班也是十分上心,不会坐视不理的。这会儿,只怕已经到了布政使司的府门了。你先回去看看他那里的情况,若有什么需要,再来找老夫。”嫱伶应着,谢过了陆圻便告辞出来,直奔西湖。

李渔将众女伶安置在了熙春楼分管的一间客栈里,几个小丫头惊魂方定,所幸娉伶还在,正和嬗伶安抚众人。嫱伶找了过来,娉伶上前道:“李先生说要去想办法,已经走了。”嫱伶因担心姐妹们不知其中深浅厉害,也不好说明真情,只是道:“好。我先回来看看,你们在这里不要胡乱出去,一定要老实呆着,不能再出乱子了。我也联系了些朋友,看看能不能找些路子去救嬛伶她们。”说罢,转身又走了。

此时,李渔果然已经到了张缙彦的府上。张缙彦正在后衙书房夜读,忽然被李渔撞破了房门,站在那里,抖着手,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道:“坦公,你,你得帮我个忙!”张缙彦不慌不忙地放下书,挥手示意家仆们都退下,这才反问道:“可是为了倾月班的女戏子们来的?”

李渔僵在那里,瞪大了双眼,从喉咙里冒出五个字来:“你都知道了?”张缙彦点着头道:“赏心楼的余掌柜和欢喜班的班主在佟大人面前告状的时候,我就在按察使司里跟佟大人议事呢。”李渔急道:“那你也不管管?这等诽谤陷害,你就坐视不理?”

张缙彦道:“我如何管得?我布政使司管的是民政,按察使司管的是刑事。若是大的刑事案件,我还可过问一二;这点小事,我要是问了,岂不惹人非议。”李渔上前按住书桌,伸长脖子凑到张缙彦面前,道:“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我们今晚就不演这个戏了。”

张缙彦笑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今天不演,明天演不演?纵然你不再演这《红梅记》,演了别的,人家要挑你的刺儿,总能挑到。你就是演了家家都演的《牡丹亭》,哎,里面还有大金朝南攻的事儿呢。”

李渔又急又气,拍着桌子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要看着这些姑娘被抓起来去送死?”张缙彦笑道:“送死还不至于。这个事儿本来就有些荒唐,按察使司佟国器我多少还是知道的,不会乱用刑法,最多就是责杖几下。他最近看上了欢喜班的大金官,这是以事谋人呢。”

李渔听了这个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从里面射出一道光来,看着张缙彦道:“你说什么?以事谋人?他佟国器要娶小老婆就坑害倾月班的姑娘?责杖几下?那都是些如花似玉,细皮嫩肉的弱女子,经得起几棍子?”

张缙彦无奈道:“那也没办法,人家要人,欢喜班这些人就是想撵走倾月班,让她们唱不了戏,就这么简单。你要真想救她们,也简单,交了银子,赎了人,离开杭州城就行了。”李渔怒道:“走?凭什么走?倾月班靠本事吃饭,那些没本事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可耻!哼,你堂堂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个级别的,你怎么就不能……”

张缙彦打断道:“谪凡兄——这官场的事儿岂有这么简单?两司虽然是同一级别,但他按察使司还监管吏治。管的就是我!佟国器是朝廷派来监视看管我的。我是谁?汉人!汉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朝廷怎么也要多几分担心怀疑。再说了,你知道他佟国器的底细吗?他是满人,正蓝旗佟佳氏。他的姑奶奶佟春秀嫁的是太祖高皇帝;他的爷爷佟养性娶的是太祖的宗女,是额驸;大清朝的炮兵都是佟家一手建起来的,我得罪的起吗?”

听了这些,李渔忽然长吐了口气,幽幽地道:“我以为多难的事儿,原来是乌纱帽的事儿。你当了几年朝廷的官,气就短了,也害怕起来了。”张缙彦忽然猛拍桌子道:“李谪凡!你不要太过分!气短?你要有骨气,当初怎么提着篮子,插了一脑袋的菊花去剃头?你怎么没寻一根绳子上吊呢?少在我面前装清高。为着帮你刻《无声戏》,上头已经提醒我了当心了。你以后写那些东西,也给我小心点,不该说的不说,什么‘不死英雄’、‘吊死在朝房’,迟早有一天你的脑袋也要保不住!”

李渔听了更气了:“我写文章不过就是为了给老百姓取个乐,这有什么?那些话,是为了故事情节需要写的,谁没事有心情和朝廷玩?就是你们这群闲着无事的当官的,非要弄点事折腾一番,不死人不甘心。行行行,你也别叫苦,这个忙,只说到底帮不帮吧!”

张缙彦叹道:“不是不帮,是帮不了!你要是信我,就去跟那些个女戏子说,赶紧认了罪,只说是不识字,无知,不知道戏里说的厉害。不管怎么罚,保住了命,离了杭州城,就行了!”李渔虽还是气,但也知道张缙彦说的是实话,也只能如此,便叹了口气,转身要走。张缙彦忽然又叫住了他,道:“对了,这事儿你也别出面,托个可信的人。如今谁不知道写《无声戏》的就是你李渔,你要是去了按察使司,只怕是火上浇油。”李渔见张缙彦心底里果然还是替他着想的,刚才的气也都消了一大半,只剩下一肚子的愁和烦。

出了布政使司府的大门,李渔站在街头愣了一会儿,想到一个人,撩起长衫奔着去了。李渔一径来到陆圻家,进了书房,将在张缙彦府上的情况说了一遍。陆圻因道:“张大人说的有理,就先赶紧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吧。”

李渔道:“所以还请陆兄帮个忙,替我去打点打点衙门。我一会儿回倾月班去,让她们找两个姐妹去见嬛伶她们,告诉她们该怎么做。”陆圻便道:“好,打点的事情我承担了。”李渔却迟疑道:“这留下来的女孩子里头,只有个娉伶还算懂事了,只是,柔弱姑娘,不知道……”陆圻也不思索,只说道:“那个嫱伶不是走过江湖的吗?很是老练。有她在就行了。”

李渔猛地一惊:“你怎么知道嫱伶?你们,没见过啊!”陆圻正支吾着,嫱伶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李渔又惊又疑。原来嫱伶到别处打探了张缙彦的身份背景,又联系了几个同道中经商的朋友说保释银子的事,这会儿正要找陆圻细细商议。

当面撞破,陆圻和嫱伶少不得将前后因果向李渔解释清楚了,李渔不由对嫱伶添了几分敬服。嫱伶道:“别的都还好办,只是担心她们姐妹两个的身份暴露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结果。”李渔便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分头行动,越早救出人来越妥当。”三人同出了陆宅,已是旭日东升的时候了。嫱伶和陆圻从各处筹了银子,匆匆往按察使司府衙而去,佟国器正要升堂审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