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战前的夜晚。
半月当空,甚是皎洁,尽管是半个月亮却十分光明光亮,好似它很兴奋,兴奋得要将全部的光芒发出,连同另一半。这是晴朗的夜。
在通往萧冈的路上,周阿春牵着马,正在同飞**凤晒着月光,并肩走着。会盟散后,颜浩长叮嘱她早点回家歇息,他见飞**凤进城平安而返甚是安慰,也心知周阿春会送阿凤,叮嘱完了便立刻护卫何玉成赶回萧冈。可是飞**凤没有约周阿春同行,而是独自尾随义父一行慢慢地走。周阿春也没有马上随韦绍光回三元里,他不放心飞**凤一人夜行,遂牵着马跟了过来。
飞**凤默默地走着。白天她还爱说爱笑快活的很,在他看来她是一个天真烂漫心里装不下闷罐的人。她白天在钦差行营差点遭咸湿狗官头糟蹋——这事情尽管过去了而且是很万幸地过去了,可是这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来讲造成的心灵伤害该是怎样的呢,该是伤口上撒一把粗盐那样的感受吧,也可能不止仅仅是痛。可,那事并没有给她在会盟前与他一起郊游一个多时辰里蒙上什么阴影,也没有什么不快表现,她再没有说过半句官军大小头头都坏臭透顶之类怨毒的说话,倒是她开心愉快地度过了这段快乐时辰,——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更是个率直性情的人……现在这阵时她一声不哼,闷闷不乐似的,这是怎么呢?会盟前后变化怎的这样?……他走在她身边感觉她的闷走有点莫名其妙,是的感觉闷,闷得有点窘,挺不好受,他很想说一些话题打破这种沉闷,可一时想不出,也便一言不发地走着。
其实她闷闷地走这一段路是因为想着跟番鬼兵打仗的事。她初时问了一下自己:我跟番鬼兵没有半点恩怨仇恨,但赞同打仗,为什么呢?是因为番鬼兵炮轰省城炸死了阿银,这是番鬼兵最最可憎可恨的地方,所以赞同打他们,况且,契爷、阿春还有韦二哥他们大家都说要打。想来也是该打,鬼叫那番鬼兵从无雷公远的地方来到了我们家门口惹事挑战呢,他们那么嚣张不可一世,这简直岂有此理!恐怕连佛都会激出火惩罚他们,他们还带来可恶的大烟,哼!她双手不由得暗暗握紧拳头。她也为会盟时候大家合计想出的打番鬼兵的桥子叫好——那真是诸葛亮的计策,相信大家齐心其利断金,打赢番鬼兵应该不成问题。不过,打仗总是要死人的,番鬼兵的火药枪不长眼睛的,哦,不对,番鬼兵是要瞄准来打枪的,枪弹子是长眼睛的,就是专向敌人打的。她转而又这样想甚至还心底乍喜:番鬼兵要举枪瞄准才打一弹子,哪里比得上我打飞**飞快?我还可以百步穿杨呢。——我敢说如果要跟番鬼兵打擂台的话,他刚端起枪未来得及瞄准就要吃我的飞**!啊,如果我有许多有无数的飞**在手,该多好!这样的话打番鬼兵落花流水,嘻嘻,他们还未知道是谁打的呢……可是打仗我从哪里去找那么多飞**?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听见身后马蹄声,知道是他跟上来了,她打住了自己的奇思妙想,没再继续想下去,也把刚才那份沾沾自喜赶紧收起。直到周阿春走到了身边,她有点拘谨,只是周阿春没有觉察。她很想将刚才想的用无数飞**打番鬼兵的想头说出给他听,可是怕他听了会笑话她胡思乱想,也担心她真的会为她连夜赶工造飞**,所以话到嘴边便挂住了。
两人一路默默地走着,只闻身边那匹战马遛走时产生的蹄声,还有四野虫鸣唧唧,郊野夜里十分幽静。小路边,丛林黑压压一片,在月光下现出林带的轮廓;天上,月亮半弯照耀沉睡着的大地,给万物披上一层泛出银色的纱。月亮照着他们,把他们两个移动的影子投在了地面,人走影随。还是飞**凤忍不住先开口,她指着天上弯月,说:“阿春,今夜初十,看月亮半弯,它轮廓周围有圈亮光……”
“那是月晕,有一句天气谚语说它,你知道吗?”周阿春说。
“不是自夸,我们走江湖,当然晓得一些看天文识天气的本事啦。这句谚语是‘日晕风,月晕雨’,——今夜的月色预示着明日会有雨落,对不对?无错吧!”见他微笑着点头,接着说,“虽然月晕,但看起来,月色还是挺好的呀。”
“如果是十五,那就更美。”他说。
“那当然。不过,你现在看是半月,我看也是半月,那合起来就是整个圆月。”她答道。
他听了忍不住笑了:“啊?!你算蛊惑女一个。”
她也笑了:“你赞我还是贬我?嘻嘻,这个蛊惑里面有你半个蛊惑。”
见她嫣然说笑,他不由自主地执住了她的手不放。她顿时羞赧低下了头,心跳得欢,就好似忽然一阵春风吹来将如镜的湖水吹皱,泛起了涟漪,荡漾着,只要心跳不停,这种春波荡漾就不断,很是舒畅。她的手第一次被青年男子如此握住并扣紧手指,这是她千万个愿意的,早就想这样了,被他——周阿春握住。是呀,这手就是推开她围蔽春心的那扇篱笆门的手,她此刻感觉对方手心暖融融,这种温和的暖仿佛成了一股暖流流入她体内。她满脸羞红,耳朵也热了,她庆幸是在夜晚,是夜色掩护了她的羞赧。
他们两手十指紧扣,继续默默地走着。她轻声问: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事?”
“想明天多打几个番鬼。”
“还想着阿银?”
“有时还想,毕竟由小玩到大。”
“是啊,你们青梅竹马。是了,可不可以讲一些你们的故事?”
飞**凤这个问题使周阿春有一点为难。他与阿银是街坊,早由父母订了两人娃娃亲,他长大懂事后也懂得将这份亲事挂在心扉,因为这是一份契约尽管是大人们订下来的,但也应该好似人家来铁铺订制火钳那样自己应该打造好按时起货,只是不知道这亲事起货的日期,所以他与阿银彼此来往十分普通平常,普通平常得好似每天都要饮的白开水一样,感觉没有什么特别,也因此在他心目中好像没有什么记忆深刻的故事可以讲出来。不过,阿银临走时留给他的那一刻却怎么也难以让他忘怀,自小一起玩大的人在眼前突然两眼一合走了而且是带着伤痛和悲哀而去的,那是他挥之不去的伤痛,无以言状的心灵痛楚。想到这里,他甚为伤感,不禁长叹一声,语气庄重地告诉飞**凤:
阿银其实是被鸦片大烟陪葬,她爸得了烟瘾戒不掉,要逼她嫁有钱人家,她感到活着很是悲哀甚至产生了绝望便跑来我家,没有想到被番鬼炮弹炸到。她死了,我安葬她时忽然产生是在安葬妹妹这样一种心情,哎——
“好了,别再伤感了。明天打番鬼兵,我多打几个。”飞**凤似在安慰他也在给自己定下战斗任务。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萧冈村口。飞**凤说:“好了,我到了,你不用再送了,回去吧,时辰很晚了。”周阿春说:“我有马,骑马一阵间就回到三元里。我送到你住处的门口吧。”飞**凤支支吾吾,说:
“唔……阿春,我有一样东西送你。你转过身去。”
见他微笑喃喃说了“神秘”便转过了身,她连忙昂起头从贴身处取出一个项坠——那是一块穿在红绳子上的观音像玉器,她解下项饰拿在手里,要周阿春转回身,递上前,说:“这是我妈留下给我的,它一直保佑我走江湖,辟邪避凶……明天,你要打头阵,引蛇出洞引番鬼兵下山,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周阿春有点诧异,连忙说:“阿凤,多谢你。但,这块玉,我还是不能收。哦,是这样的,这玉石辟邪避凶,但我如果收下了,那么你呢?你还是留着,它保佑你。”
“这是人家的心意嘛……”
周阿春见月光下的她此时满脸光彩,心一动,把玉坠接了过来,感觉玉有余温,说:“好,我收下。可我身上什么也无带,拿什么回送给你呢?”
飞**凤嫣然一笑:“你以后想到送我什么就送什么吧。好了,这回真的让你走了。你早点歇息,明天好有精神打仗。”
“好的。”周阿春踏镫上马,回望一眼飞**凤,策马飞奔。
飞**凤向着他背影喊:“路上小心呀。”
她一直望到白影在茫茫夜色里消失。阿春这一路上会不会有事情呢?她这阵时却又胡思起来:不会有事的,不会的,这郊区一带没有强盗贼人,何况阿春会武艺,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为什么总是分别后牵挂起他来了呢?自从近日多次与周阿春相见,她对他的念想来得愈加真切,有不见一日如隔三秋之感,为什么会这样的呢?她又再脸红耳热,感觉是烧。她赶紧对自己说:哎呀坏了坏了,别想那么多了。
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自语:嫦娥啊嫦娥,如果人的好梦能够随着月亮圆就好了。好梦月圆,但愿,但愿吧……嫦娥仙子,我这样一个愿望能够成真吗?噢,看我急的,我应该说与月老听才对,月老才管这事的。对不起,嫦娥仙子。月老神仙,保佑我吧。还有,我失散十年的弟弟,不知道是生是死,如果他还生在人世间的话,那么我就要找他回来,他一定是十分的凄苦又可怜——没有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在身边,他真是让我想念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找回他,大海捞针也要找回在我身边,——是了,这事得请嫦娥仙子。嫦娥仙子发发慈悲吧,可怜他孤苦伶仃,如果他没有做坏事的话,请在寂寞凄冷的夜里也照照他,把我的思念——姐姐对弟弟的思念捎带到他的床边。不是有一首诗吗?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望明月,思故乡,思故乡……阿凤只是一个凡人俗女,本来真的不敢有劳嫦娥仙子,我怎么敢呢怎么敢有劳嫦娥仙子尊驾呢,可是我女流之辈实在是没有半点法子。嫦娥仙子可怜可怜阿凤吧,你就发一次神通,就一次,拜托啦!
她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向着月亮祷告,祝他与他平安。
祷告完了,她忽然取出飞**,挥舞起来……
这正是:大战前夜,侠骨柔情;月下飞**,英姿飒爽。
就在飞**凤翻转腾挪舞弄飞**起劲时候,黑暗里突然传出呵呵笑声,走出一条黑影来。
更深人静时分突然走出来的究竟是谁人,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