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放下牛栏冈战事不提,回过头说另一路英军的情况。这路英军部队由义律率领直扑入三元里村。英兵用脚踹门,破门而入;用刺刀乱捅乱拨物件,乱砸乱掷桌椅,地上一片狼藉。整村空无一人,牛栏、猪圈、鸡窝也是空空寥寥。英军白费劲空折腾了半天。
摩尔走来向义律报告,说三元里村空无一人,值钱的东西一件也没搜到。义律点点头,似乎表示不感觉意外,“看来,三元里已经早有防范。”
这时,从东面隐约传来密集枪声。“摩尔中校——”摩尔闻声向义律立正。义律问:“听到枪声了吗?”“听见,公使阁下。”摩尔应道。义律说:“我估计,三元里乡巴佬是引诱我们下山,在某处给我们设伏。这里,你给我放火烧!将三元里村烧成灰烬!然后,立即集合部队赶去接应司令官。”摩尔应声跑去执行。
于是,英兵放起火来,四处引燃房屋。
恰巧此时,大片黑云挟着电闪雷鸣风涌而至三元里上空,闪电似火蛇乱舞,雷鸣如天崩地裂,旋即大雨滂沱。刚刚引燃房屋的火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瞬间浇灭。英军士兵们也被眼前恶劣气象吓坏,纷纷慌忙躲入民宅,一些来不及的则被大雨淋了个落汤鸡。
大雨下个不停,仿佛天漏开口子把天池里的水尽情倾泻。
“唉——,功亏一篑。三元里——,我们明天再来!”义律有点气急败坏,望着这场恶雨半晌也只有徒叹奈何,但军情紧急,他当机立断命令摩尔中校,指挥部队即刻搜索前进。
英军部队迅速集合,冒雨朝牛栏冈方向进发。
这时候,牛栏冈上空也乌云密布,雷电交加。
周阿春说:“要落雨啦!可能是天神来保佑我们。”话音刚落,天下起倾盆大雨。“落雨更要盯紧敌人。”韦绍光等人在雨中凝神注视英军动静。
萧冈义勇茶寮张身穿蓑衣,头戴两顶竹笠,一手握刀,一手搭着一件蓑衣,来到颜浩长身边,咧嘴笑着说:“颜师傅,我来了。”颜浩长看看他,说:“哦,你也来了。呵,还全身泥水。”茶寮张一边把头上的竹笠取下递给颜浩长,一边说:“当然,人人都来杀番鬼兵,我怎可落后于人?”又将手上的蓑衣展开披在颜浩长身上。
飞**凤手举着一柄大芭蕉叶遮雨,在旁打趣说:“你是生意人,命比我们矜贵,不怕万一衰了吗?”茶寮张一脸认真,说:“我怕衰?番鬼兵打来坏我生意,米路断了,如果不赶走番鬼兵,我怎可重操旧业?颜师傅,凤姑娘,我们生意人也有民族义气的呀,我愿意跟随你们左右打番鬼兵。”飞**凤说:“我讲,你早点上阵来还可以冲锋陷阵,凑凑热闹。可现在僵持着,没你份了。”
颜浩长将刚披身的蓑衣脱下递给飞**凤:“凤女,别取笑了。难得他跟我学了两日功夫仔,就有这个胆量上阵参战,现在又冒雨送雨具。来,这顶竹笠同这件蓑衣你用上,姑娘家千万不要受凉。好吧,茶寮张,你在我后面张罗着吧。”茶寮张即时大悦:“多谢颜师傅!嘿!我不能做马前张宝,也可以做马后王横嘛。”
大雨不停的下着。每个人浑身湿湿漉漉,宛如泅水刚刚上岸的勇士正在警惕注视敌情,静待上阵拼杀时机。
韦绍光用手抹下脸庞雨水,向颜浩长说:“五行里说,水克火。这场大雨下得及时。艾想,番鬼兵的火药枪已被雨水打湿,失了威。现在,天神把最好的战机送给了艾们。”周阿春说:“对,番鬼身陷烂湴地,这阵子烂湴地更加烂了,番鬼兵行走更加不便。”颜浩长点头说:“无错,天神保佑我们来了,这回可以近身拼杀米旗兵了,——对!是时候冲上去了。”
韦绍光举起三连星神旗,斩钉截铁地大声说:“各路英雄,艾们这面神旗显灵啦!番鬼兵的火药枪失灵打不响了,打胜仗的机会来了,艾们冲啊!”颜浩长也大声喊:“萧冈义勇,冲啊!”
各路义勇冒雨冲向敌阵。顿时,呐喊连天,声震山野。
卧乌古见敌人又从四面八方杀出,连忙命令士兵射击。可是,只闻枪机扣撞声,却听不见枪响声。“怎么回事?枪怎么不响了?”卧乌古焦急问。卫兵说:“司令官,弹药被打湿,枪……”卧乌古夺过卫兵的枪试射,果然打不响。“拼刺刀!”他果断发出命令,又举起指挥刀一指,“迅速突围回撤!与查理公使部队会合!”部队马上变阵行动,但碍于泥泞沼泽——有的士兵从沼泽里拔腿半天脚才出得了泥地,有点却连靴子也拔脱掉只好一脚高一脚低地行走,煞是狼狈不堪——他们撤退行动迟缓。
战局急转,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肉搏混战。
百乡义勇们在蕉林地、瓜菜田、野丛林中神出鬼没,他们平常从事体力劳动又走惯山野地,尽管使用大刀、长矛和锄头、棍棒等传统武器,但在与全副武装却行走泥泞不便的英军搏斗中占了优势,加上人多势众,几人甚至十多二十人围攻一个英军,或用长器械如竹竿打跌英兵,众人趁机一涌而上锄头、刀、枪、剑、戟并举,敌兵眨眼功夫即一命呜呼。这样的局部小战场在牛栏冈下大片战场上随处可见。噢,哇!这等血腥惨烈的杀戮场面,俨然饥饿的狼群猎羊时的情形扑咬厮吃——十足丛林狂野,英军士兵们自出征以来从来未见过,这回真的见识了体验了,但这却是令人丢魂失魄。他们手中的枪早已经哑巴,上了刺刀也不过是长两手掌长,它在强势的敌人面前只是摆晃一回刀光而已,招架两下即被打趴。侥幸逃出围攻圈的,已是鲜血淋漓,丢枪弃械,嗷嗷大叫着发疯似地仓惶逃命,可没有跑多远即又陷入新的围攻圈。到后来,他们干脆抛下同伴尸体,只恨自己没有生出飞翔的翅膀,即使再听闻身后同伴求救呼叫,谁也不敢转身去搭救,只是听到自己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呼喊:“快跑!”跑,奔跑,撒开两条腿夺命奔跑——他们展开了赛跑,比赛逃出这该死的恐怖的战场,是的,傻瓜蛋才会跑得慢呢,因为即使跑慢半拍就要丢命,要活命就要跑赢围攻过来的那些打死仗的乡巴佬。山野中,“杀啊!”的呐喊声混杂着英军乞饶的哀叫或死亡前的凄惨声,此起彼伏。有诗吟道:
三星黑旗卷风雷,奋举刀锄战英夷;
海上霸王乃钓誉,牛栏冈畔写败绩。
混战中,颜浩长追上一个黑人英兵,口中喊着:“死你去,黑米旗!”抡起大关刀“呼”声即把那英兵身首分家,也在这一刹那间,眼观六路的他发现茫茫雨中远处一个英军人影在晃动,定睛一看,判断那人是个军官,便扬手大声招呼飞**凤。但见不远处,飞**凤甩出飞**砸中两丈之外一个敌兵背脊,那兵踉跄跌倒,她顺手牵曳**绳收回飞**,众乡勇蜂拥上前……飞**凤看见义父扬手叫她,立即跑过来问什么事。颜浩长说:“看见那个手拿军刀走更的米旗兵头吗?”因雨声大,飞**凤听不清楚,说:“什么?契爷,你讲大点声!”颜浩长手指着大声说:“那边有个兵头走佬!我去追!擒贼先擒王!”飞**凤说:“好!我跟你一起追!”颜浩长说:“不用,对付一个兵头,我绰绰有余。”说完,提起大刀便追,喊道:“米旗兵头,哪里逃!”
颜浩长追杀的人是英军少校比霞。
比霞早被敌人那打死仗的气势吓坏了,混战时惊惶失措如惊弓之鸟,手执军刀乱跑乱撞落荒而逃,竟与其部队走散。他狼狈逃跑,爬上一个山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山岭叫飞蛾岭。这时,他听见那厮杀声稀落,料定已远离战场,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地上,慢慢喘定大气。偶尔回头,见一个身穿黑衣大汉手执长柄大刀,宛如魔鬼撒旦紧追杀来,“啊,魔鬼撒旦!快逃!”吓得立即从地上弹起,拔腿便跑。仓惶间,冷不防靴底一滑,跌落一个山坑。这个山坑积了齐腰深的水。
颜浩长喊着:“米旗兵头,哪里逃!”飞跑来到,却忽然不见米旗兵头人影。他环顾四周,“咦?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他独个唠叨。正在纳闷,忽闻山坑底下发出几声哇哇怪叫,他走近坑边往下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这个米旗兵头会飞天遁地,哈哈,原来你不过似足笨手笨脚的狗熊。好吧,我看你这只狗熊几时才爬上来。”
这时,茶寮张也气喘喘追来,问:“颜师傅,你跑得很快呀。我跑了半日才赶上来。”颜浩长问:“哦,茶寮张,你怎么也赶来?”茶寮张说:“师傅你答应让我在你身后张罗张罗,所以我这个‘马后王横’跟着来。咦?颜师傅——”颜浩长问:“什么事?”茶寮张左看右望,问:“你追杀的那个番鬼——米旗兵头呢?逃走呢?”颜浩长呵呵一笑,说:“啰,他在山坑下面。”
茶寮张一见,乐了:“哟,哈哈!笑死人呀!”颜浩长说:“可不是嘛,笨手笨脚的狗熊。”茶寮张说:“颜师傅,米旗兵头被你吓得滚落山坑,你犀利!”颜浩长说:“米旗兵头自找的。米旗兵头,你还是先在水凼里学蛙泳吧。”他向着山坑下大声说完,就近找了一块大石坐下,放下长柄关刀,从腰间拔出一支长烟斗,慢条斯理往烟斗装烟丝。茶寮张说:“颜师傅,何不趁现在时机收拾他呢?来,我给你点烟。”
这时天已止雨放晴,牛栏冈那边现出半拱彩虹。
颜浩长悠悠然,说:“不用急,他已经是沙滩上的黄鳝……待我抽完一袋烟叶也来得及收拾他。”他大半天没抽烟,这会儿狠狠吸了一口,感觉真是舒爽。
恰好颜浩长抽完一袋烟工夫,比霞才艰难地爬上山坑。茶寮张连忙说:“颜师傅,那米旗兵头爬上来了。”
“不用急,在我颜浩长眼皮底下逃不了。”颜浩长说着,不紧不慢地敲掉烟斗嘴的烟渣,将烟斗插回腰间,随手捡起一石子,说声:“你给我跪下!”手一扬,打出石子。
比霞好不容易从山坑爬了上来,刚蹒跚两步即被飞石击中腿肚,猝然跪跌在地。他吓得脸如白纸,蓦地使劲叩头求饶:“撒旦,饶命啊饶命!”
颜、张二人不晓得比霞一个劲在说饶命求饶话。茶寮张说:“死到临头了,番鬼兵头还叽里咕噜,口水多过茶。”颜浩长用刀尖指比霞说:“米旗番鬼佬,有话留待清明拜山讲,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手起刀落,比霞惨叫一声已身首分家。有诗赞道:
消停了一袋烟,即斩英军头目;
谁个悠然骁勇?英雄汉颜师傅。
茶寮张见状,竖起大拇指,“颜师傅,真犀利!杀番鬼兵——抽完一袋烟也不迟。”又凑近颜浩长献殷勤,“你杀死番鬼兵头是立大功了,可以拿人头去官衙领功呀。”
颜浩长脸色一沉,生气:“领功?你看我是什么人呀?我是吃那份饭的人吗?杀番鬼兵是将这些害人贼赶走是为遇害的百姓报仇,不是为了邀功领赏。”
茶寮张不住地点头,说:“那是那是,颜师傅所言极是。”但他眼角瞅着比霞尸体。
颜浩长这阵时打杀英军打上了瘾似的,他手搭凉棚远望,见山下仍有零星战斗,回头唤茶寮张一同下山再追杀米旗兵。
茶寮张应诺:“好哇,颜师傅,一起走。”没走两步忽然“哎哟”一声瘫坐在地上,手捂大腿膝盖,脸上一副痛苦状。颜浩长连忙问他怎么回事?茶寮张说可能是刚才追杀番鬼兵时不慎碰伤了膝盖头,“哎哟,好疼。”
颜浩长关心地问他伤痛要不要紧,还说要扶他下山。茶寮张连忙摇头摆手:“无什么大碍的,我坐着歇息一下就会无事的。颜师傅,你先下山吧,我这个马后王横随后就赶上。”颜浩长心里顾着打仗的事便依了他,自个提着关刀一路小跑下山。
茶寮张望着颜浩长远去了,窃喜:“嘿嘿,真是个戆居佬。”他立刻站起身,走去扒剥掉比霞那身军服,又捡起跌落山坑边的英军军刀,然后包裹住比霞的首级,再远望山下零星战斗,不禁得意起来:“嘿嘿,你们追追杀杀打生打死,还不如我脚头好——走运走到脚趾头,今回鸿运当头啦!嘻嘻,这次肯定能捞个一官半职混混。”转身钻进山林。
这正是:义字当头同杀敌,竟有偷鸡取巧人。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