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飞铊凤(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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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钦差大臣来了

浩瀚的珠江江面上,几艘英军舰船慢悠悠地游弋着。

在指挥舰上,英国全权公使义律身穿燕尾西装、系着领结,手拿着一支单目望远镜,神情踌躇满志。年初他先下手为强,夺得沙角、大角两炮台,打了清国一个措手不及,也抢了谈判先机,香港随手便得,这可以名留大英史册。现在,远征军已经进驻香港,部队登陆上岛走过的路也命名为占领街;驻军营房建设也进展顺利,主要建筑材料取材于拆卸沙角、大角两炮台的砖石。可以说,今年以来除了虎门一战,一路上是顺风顺水而且秋毫无损,大有收获。他十分得意。只是部队自从攻破虎门炮台后沿珠江而上的缓慢进度,令他产生了抱怨情绪。他同时抱怨对清国军队的江防、城防部署不尽了解。此刻,他侧头自语也似在问站在身旁的卧乌古:“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Canton?[1]”

卧乌古一身戎装,他刚接任英国东方远征军司令职务,前任司令海军少将兼全权公使乔治·懿律因患病去职。他现在接手统领的这支部队拥有48艘舰船、540门火炮、4000余名士兵,当然主力都部署在珠江口海域。今年以来,打了几仗,部队几乎没有伤亡,只是因水土不服患病的不少,他对此有点担忧。他这时听了义律在身旁说的抱怨话,便叹了一声,说:“公使阁下,我们这样步步为营的确不是办法,如果能够搞到敌人的地图就好了。唉——”

卧乌古的话提醒了义律。他是在1837年受国家委派任驻中国的商务监督。当时清朝政府实行“一口通商”政策,外国人来中国只能停留在广州城内。他来到后,立即首开先例在广州设置领事馆,履行领事职责。所谓履行领事职责,也即是保护在广州落脚的英国侨民及英商利益不受侵害。当时清朝政府也不懂什么外交,所以任由他设置这个具有外交意义的驻广东机构,不作干涉。他设置好了与中国打交道的这个官方机构后,招牌高挂,底气十足,颐指气使,在履行本国商务监督职责之余还要行使外交权,实质就是出面庇护本国商人,因为英国商人都在做贩卖鸦片的买卖,其中走私、商业贿赂都触犯清朝刑律,他的角色就是以他的领事馆这个官方机构充当英商的保护伞。这是一个对清朝政府打交道的法器,相当有效。什么外事豁免权,什么领事裁判权,侨民侨商触犯清朝刑律应按国际惯例交由当国的领事馆处置,还有什么优惠国及最优惠国待遇,如此之类新名堂新概念搞得清朝官员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这也不怪清朝这些官员,因为大清闭关锁国,即使与外国番邦往来也只是对大清天朝的朝贡或一些商贸活动,官员们一直秉承大清国为中心的天朝理念和固有思维与外国打交道,来商贸的就按市舶规矩行事,故此对义律以领事馆名义管辖其侨商事务束手无策,又拿他没有办法如同烫手的山芋,而他又能言善辩,便干脆对他及领事馆敬而远之或者姑息就算。也因此,在他任内,英国商人对中国鸦片贸易达至倾销极点,从根本上颠覆了英国与中国双边贸易自开埠以来便呈一边倒的贸易逆差历史,使原来英国因为输入中国的茶叶丝绸等商品而使英镑大量流入中国大清的局面,扭转为英国大量输出商品源源不断赚中国大清白银,形成贸易巨额顺差。英国输出的商品就是鸦片。侨商大发其财高兴死了,他也高兴不已。然而乐极生悲,鸦片倾销贸易引发了中国大清皇帝下旨禁烟,也只有林则徐有本事有魄力与他较量,结果之后就发生了虎门销烟事件。当时他迫于无奈,呈单缴烟,悻悻离开Canton到了海上的商船上,之后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九龙之战、穿鼻之战、矶石洋之战等七场战事,均被林则徐打败。他对林则徐恨之入骨。所以,领教过林的本事,他与当时的公使兼东方远征军统帅懿律商议,采取了避实就虚的策略,避开珠江口林的锋芒,转而分兵一路北上,敲山震虎。果然清朝只有一个林则徐,这一路北上部队屡屡获胜,最后舰船停靠在清国首都的门户大沽口,迫使清国皇帝就范把林则徐撤职改派琦善到广东与他谈判。这个琦善是个软柿子,哈哈,真是好对付。他先下手为强,一举摧毁清国海防前沿大角、沙角炮台,为舰船进驻Canton撕开了突破口,再取虎门炮台。眼下舰船直逼Canton,他又快将回来Canton了,嘿嘿,今后要做的不再是领事工作了,而是更大的事业。嗯,这些年在Canton行领事职,在商界是结识了一些交情不错的朋友,可尝试通过友国驻Canton商馆的人,搞一份地图。他当下拿定了主意,手举单目望远镜瞭望敌情,忽然发现新情况。

卧乌古也“咦”了一声,他从望远镜观察到敌情有异,“确实奇怪,长辫军在炮台部署什么新型武器?黑洞洞,好似很多炮口对向我们。”于是命令传令兵发号令:暂停前进,控制与敌距离。

传令兵遵命,立即打出旗语。

“那边炮台好像有个老将军坐镇指挥?”卧乌古说。

“嗯,头发胡子都白了。我收到情报,中国皇帝派来一个老将军主持军务,应该就是他。”义律说。

“哦?”卧乌古耸了耸肩,“一个快进棺材的老人主持军务?”

“你不知道,这是中国特色。在中国,做官只要在任内不出大的差错,跟上司保持良好关系,他不但可能升官,还可以一直做到进棺材那天。”

“是吗?噢,我真是不敢想象这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呵呵,老人当政理事,自然保守,不图开拓进取,这就是他们政治落后的地方。但是他们手里有钱。”

“精辟,深刻!”卧乌古向义律投以赞许目光,“我从中国这次人事安排,就可断定他们必败!”

“但是,不可轻敌。他们将军虽老,可忠勇不减,在虎门我们就领教了关天培。”义律一边说,一边继续举望远镜察看注视着清军炮台动静,见过了一刻钟清军一直未有动静,顿时犯疑纳闷。“炮台部署了新型武器,应该有所动作才是,怎么没有了动静?不在他们射程之内?还是他们在故弄玄虚……”他正说间,一阵大风吹过,夹杂着一股臭气。“咦?什么怪异气味?是不是我们舰船出什么缺陷问题?”

卧乌古用鼻子使劲吸两下空气,答道:“不是,绝对不是。”

义律下意识用手掩了一下鼻:“很臭!长辫军搞什么名堂?”

卧乌古将手一挥:“管他呢,尽管开炮轰就是!”

义律右手打了一个指响,说:“对!司令官阁下,炸掉炮台那些新设施。”

一阵炮轰过后,烟飞灰灭。

观察清军炮台已经人影寥寥。哈哈,果然真是清军故弄玄虚,不战即溃。义律见状大笑起来,笑完,得意吹起口哨。

卧乌古也哈哈大笑:“这辫子军打仗真是有意思!”他命令舰船接连多日向广州城外线的江防炮台发动轰击。

就这样,清军东青、东安、东固、猎德等炮台,以及东炮台和海珠炮台等江防护城炮台相继被击毁,英军舰船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开进到天字码头对开的江面。

这天,用了50多日赶来主持广东军政的钦差大臣、靖逆将军奕山抵达广州。

奕山,字静轩,满洲镶黄旗人,是道光皇帝之侄,时年51岁。

天字码头周边,旌旗招展。接官亭旁,杨芳为首一大批官员分官阶品级排列站立恭候,广州知府余保纯也排在前列。另一边厢,接官仪仗队整装肃立。

忽然,一顶大官轿快速而至。旋即,仪仗队吹吹打打,气氛热烈起来。官轿在接官亭内停下,兵差喊:“钦差大臣,靖逆将军到!”

奕山出轿,站在亭口,俯视一下亭下众官,取出圣旨,说声“圣旨——”,众官员闻声连忙跪地恭听。奕山大声宣读。圣旨大意是:

命皇侄奕山为钦差大臣,敇封靖逆将军,主持广东军政。隆文、杨芳等为参赞大臣,帮办军务,各省接济军机,分路兜剿,务使英夷片帆不留。钦此。

听诏毕,杨芳等官员齐声山呼“万岁”,行过大礼后齐齐站起身。

奕山走近杨芳,说了声“杨大人——”

杨芳立即施礼,应道:“卑职在。”

奕山眉毛一扬,说:“你摆的马桶阵,好不威风啊。”见杨芳支吾不语,接着说道,“哼,不战即溃,致使广州众多江防护城炮台尽丢,你职责殆失。”

杨芳慌了,即刻躬身:“嗯,这个……失灵也……”

“杨大人,你老了。口谕……”

杨芳闻言立即跪地,应道:“臣在。”

奕山昂昂然,朗声说道:“念杨芳年事已高,前屡建功勋,着就地革职候用。”

“谢圣恩。”杨芳叩首伏地,说道。

奕山一甩袍袖,扬长而去。

一应众官员也如潮水般纷纷退去。

接官亭前只剩下杨芳一人,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望向珠江,仰天长叹,忽然又哈哈大笑,花白的胡须随之抖动似乎也在笑。他在笑自己呢——

那天,他在炮台摆定了马桶阵后,探马来报敌人火轮船一直不敢靠近,众官僚也看得分明确实是马桶法物起了镇妖作用,臭是臭了却也熏得夷人火轮船发不了炮。可是就在他颔首微笑,抚弄着自己一绺花白长胡须,悠然自得的时候,一阵炮弹打来,是英军舰船接连开炮。顷刻之间就把炮台的马桶阵炸得瓦砾横飞,粪便冲天,臭气弥漫,将众军兵熏得哇哇大叫纷纷逃遁,连他自己也躲避不及被炸飞的屎粪溅了一身,不得不仓惶而下。随后接连几天,英军舰船向广州城外线的江防炮台发动轰击,使得东青、东安、东固、猎德等炮台,以及东炮台和海珠炮台等江防护城炮台相继被击毁,英军舰船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开进到天字码头对开的江面。唉——,一败涂地不战即溃,真是没有料想到哇,领兵打仗无数,久经沙场,奉命对敌英夷,结果是……真个是老猫烧须,一世英名就此扫地。他之后确实想不出什么办法应敌,心已经怯怕英夷怕过米贵,立即派人向义律讲和,答应恢复通商贸易,只要义律停战就是。啊——,明白了,自己只是参赞帮办军务,打了败仗,还谈判恢复与英夷通商——这不是混过界了嘛,是了这就是就地革职候用的缘故,是的是这个缘故了,没有重罚就已经格外开恩了。哎呀,多谢皇帝开恩啊……老了,杨某真是老了,还老得糊里糊涂呢。哈哈,哈哈——

杨芳发出一阵大笑,释放了排遣了心胸郁气。他的笑声在江边回荡,几分悲凉,几分苍茫,几分沧桑。

珠江江面浩瀚,江水滔滔翻滚。浪头一个接一个拍打着码头和岸石,传来有节奏的浪涛声。有诗咏道:

不老苍天不老江,江中夷舰炮连轰。

杨芳老矣饭能否?援粤徒劳无战功。

这正是:不识舰船是何物,参赞败仗自必然。

究竟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