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羊城。
这个下午,飞**凤漫无目的在省城闲逛,臆想能够遇见周阿春即便是遇见阿银也好。可是走遍了几乎整个省城大小街道,都没有如愿。其实她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算踏破铁鞋,偌大的省城人海茫茫,盲找瞎寻如同大海捞针,只不过她自己产生了寻找的心念,这种心念驱使着令她无以抗拒,她要借此释放和排遣,把心情散落在羊城的骑楼边屋檐下和石板路上,也就是文人们讲的散散心。
她这里逛逛那里走走,甚至还找到净慧寺、六榕寺,——那是路过但没有进去。她只是在门口看看,看见寺内香烟阵阵,青烟缭绕又随风缥缈,省城的香客们在努力地祈福,祈求神明保佑。她也曾经闪念欲进去烧一炷香,可一转念自己祈求神明什么呢?好像有也似乎没有,哎呀,即使有也开不了口。
她有些疲惫,有心灵的疲惫——那是心情矛盾心绪交结弄成了这种疲惫,再加上走了半天的路,双腿确实累了。她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可是街道上没有坐的地方,总不能坐地上吧。就在这不经意间,她走到了高第街口。哦,这就是阿银提到过的那条大姑街?前些日子她在南关地头演武,也没有到附近的高第街来逛逛,可能是心里记住了阿银说过的等着有一天一起结伴同行吧。可,现在既然无意间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开个眼界也好。她顿时精神了起来。
这街两侧商铺林立,做生意无需吆喝,客流进出不断,并没有四牌楼那里的喧闹情景。看着琳琅满目的货色,飞**凤那疲惫纷乱的心绪暂时收拾了回来,回到了女人爱美的心境——大凡女人家都是如此天性,见到货架上物美的东西都会看个新鲜讨过眼福过把心瘾,也恨不得把百货都买回家去,自己再摆弄。啊,苏杭丝绸!飞**凤眼睛发亮,多漂亮的绸缎啊!如果穿起这样的绸缎衣裳多好啊!她鼓起勇气走进一家丝绸店,叫店伙计拿两匹她心仪的绸缎放在柜台面上,她轻轻抚摸绸缎,手感柔软顺滑,很是舒服。“细姑,你真有眼光,这是新进的正宗苏杭上等货色。你穿上,真是沉鱼落雁,靓得……”店伙计向飞**凤推销说道。
飞**凤本无心买货只是佯装挑拣看货色,这时顿感不好意思,脸颊飞红,说:“不好意思,我先看看,回头再来。”
店伙计说看好了记得回头帮衬。飞**凤伸伸舌头,转身快快走出店。
高第街也真是女人街,许多商铺都经营买卖女人用品。这些行货五光十色,从脂粉、服饰、耳环、发簪、绣花鞋袜,到梳妆台、床上用品甚至屎塔,新婚所需的新家居室生活用品在街里都一应俱全,就像拿着药方到药店执药那样可以一次过在这里买齐全,也难怪省城人都叫它“大姑街”呢。飞**凤逛高第街算是开了眼界,原来生活是这样丰富多彩,省城人真是幸福。
夜,不知不觉间已经来临。
这时候,城里开始黑暗,街上几乎没有灯光照明,仅有的一些亮光也是从建筑物里透出的蜡烛光或者是煤油灯光,微弱灰暗。
飞**凤感觉饿了,便在街边一个小食档坐下,向档主叫买一碗云吞面。一阵风吹过,她觉得有点凉意,抬头望望天空,星星已经挂在了半边天空上,有的似乎还在向她眨眼睛一眨一眨的。她忽然想到义父,不由得有一点儿性急起来:哎呀,出来大半天了,契爷他一定会生我气,吃完赶紧回归如楼。
档主端上热气腾腾的云吞面,飞**凤付了钱,立即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就吃。
飞**凤吃完后,快步往归如楼走。
归如楼现在尚未收市,依然灯火通明。飞**凤远远望见归如楼,忽地对这寄居的地方有了点家的感觉。家?一个有关怀,互相关怀的地方;一个时时刻刻充满温暖的地方;这个地方只属于自己的呀。她静静地望着归如楼,感觉熟悉又说不上熟悉也不是陌生,她产生了迷茫和困惑。“算了,还是契爷讲得对,大地做床天做被,既来之则安之吧。”她这么想着,往前走。
这时她看见一个肥胖的人从归如楼前走过,转入了内街。这个身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她一时想不起是谁。
飞**凤回到归如楼时,晚饭市开始打烊,食客所剩无几。
“哎呀,凤姑娘你回来啦!你去哪里呢?你契爷担心死了,四处找你。是了,你吃饭未?”坐在柜台算账的老板娘一见飞**凤,满脸和悦,热情地说道。
“哦,我吃过了。多谢老板娘关心。”飞**凤答道。
“那,我吩咐伙计给你准备热水冲凉。”老板娘笑吟吟看着飞**凤,“女儿家一定要干干净净,不得半点邋遢。”
这句话,飞**凤在大前天被请来归如楼住下时就听老板娘讲过,当时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平日走江湖卖武,住无定处,哪里有机会哪里有条件去洗身?他们一般用布湿水扭干抹身、洗脚了事,和衣而睡。他们对生活不讲究,地作床来,盖上用了许多年的旧棉被,便是自己的窝。颜浩长常常说自己的被窝是世上最舒适的,戏称这是“龙床不如狗窝”。不过就冲凉洗身,颜浩长则爱惜长大成人的义女,宁愿自己不洗省下开销,也要花费让飞**凤三四天去浴堂或冲凉房洗上一次,他自己则三旬才洗一次,这已经够稀罕了,多数情况是他乐意下珠江洗个痛痛快快。来到归如楼之后,受到老板娘关照每天用热水洗身,这可是高贵人家的生活方式,飞**凤心怀感激,觉得将来有机会定要好好地报答。她向老板娘躬躬身,说:“多谢老板娘。我先上楼回房间,再……”
“好好。过一阵,我叫你。”老板娘说着,又忙着盘点账目。
飞**凤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房内漆黑,她摸黑打火石,点燃油灯,房间有了光亮。这房间不大,一张木制的双层床靠墙安放,她睡上层,下层是义父的。她坐在床边,静静的坐着。过了一阵,颜浩长兴冲冲地走回来,一进门就责备说:
“凤女,你去哪里呢?大半天了呀。现在外头兵荒马乱,你一个姑娘家,万一遇上什么意外事,你要我怎办?以后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飞**凤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垂下头,细声应承:“知了,契爷。”她从颜浩长的责备里感受到一种父爱,她感觉被人关爱多么温暖和甜蜜。她坐在床边,依然低头想着心事。
一个伙计来告诉飞**凤,热水准备好了。飞**凤谢过伙计,便收拾替换衣物,对颜浩长说“我下去冲凉”,拿着衣物下楼去洗澡。
这归如楼有前门及后门。前门向大街为门面迎客,后门则通内街。由后门进来是天井,地面及四侧用长麻石铺砌。过了天井是一个开在青砖墙上的月亮门,归如楼的厨房和浴室及厕所就布局在这堵青砖墙的两侧,浴室及厕所设置在靠后门一侧。飞**凤过了月亮门,进了浴室。
浴室两平方米大。正中一个齐腰高大木桶,从桶里升腾着热水散发出的蒸汽,轻轻袅袅。靠门口边有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缸,墙脚处竖倚一个大木盆,旁边有两个木桶,一大一小。墙壁上,一排挂衣钩,一盏油灯轻盈摇曳着火苗。
飞**凤关闭了门。她将替换衣服挂好,用手探一探浴桶水温,觉得有点太热,便用水瓢从水缸舀起一瓢水倒入浴桶,再手探水温,可以了。她遂将长发挽起盘成高髻并簪好,然后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挂在墙壁上挂钩上。她脸庞黑里透红,那是长经太阳晒的,其实她皮肤嫩白,身体匀称,玲珑凹凸,乳挺腰细臀圆腿修,——在氤氲袅袅中,在若明若暗中,这是怎样一幅唯美的入浴图画。她将抹身布披在肩膀,转身抬腿跨入浴桶,双膝一屈,全身泡在了浴桶温水里。啊!水温恰好,真是舒服透了!她闭上眼睛,手轻轻地搓揉身体……忽然,她听到附近有什么声音。“什么人?”她惊叫一声,四处张望,四周一片寂静。咦,刚才分明有声响,像是人的喘气?她想。
她见没有异常便又继续洗身。过一阵间,那声音又起。“什么人?有贼!契爷!”她紧张起来,大声叫喊。
没有过一阵子,楼梯响起,那是颜浩长闻声急促跑下楼的声响。颜浩长赶到天井时,见一个人影闪出后门,连忙追出去,“站住!”
那个人身体肥胖,跑得不快。颜浩长没追多远便赶上,一把扯住那个人衣服,借微弱月光定睛一看,即时呆住:“是你?总爷多?”
这人正是清军把总多图。多图尴尬地干咳两下,即时定了神,向颜浩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奇怪,这个兵痞鞑子来归如楼干什么?神情慌慌张的?”颜浩长看着多图消失在夜里,心生一阵狐疑。
返回归如楼后门,颜浩长见一个伙计过来,便问伙计楼内有无失窃,伙计摇头。颜浩长也不再追问,亲自把后门上闩关好,然后走到浴室门前向里面说:“凤女,你没事吧?”
“没事。”飞**凤打开门从里面出来。末了,她低声说;“契爷,刚才我冲凉时听到有怪声,好似是人喘气。是了,你刚才追出去,是不是发现真有贼进来过?”
颜浩长皱了皱眉头:“刚才是有个人闪出后门,我追上了那个人。你估那个人是谁?他竟然是兵痞多。”
“啊?他怎会来这里?”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他也认出我来了。他出现得很突兀,对我们不会是好事。好了,我们先回房间歇息。”
这夜里,颜浩长躺在床上反复思量着多图突然出现的问题:自从上次摆武档遭那个兵痞多踢档后,半个月来都相安无事,今天夜里他突然浮头,形迹还十分怪异,这里面难道会有什么景滚?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里越发不安:嗯,看来这里这个码头不太好靠泊了,是时候起碇开船另找码头了。他想明天就向归如楼常老板辞行,离开这里。
这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躲得初一避十五。
究竟颜浩长父女有没有被多图再找麻烦?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