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润土(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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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天我们坐车去四合乡中心校,为期一周的培训开始了。

负责给我们培训的是颖姐姐,她可真好看,大家都觉着她长得像姚晨。

我们到四合乡时,她和其他几个志愿者迎接我们,穿着黑T恤,红色的牛仔裤,长筒皮靴,不但长得漂亮,还挺会打扮呢。这样的潮人,现实里还是第一次见。她怎么也来支教了呢,她自己没多说,只说是朋友找她来的,她就在山上支教了半年。一开始,她的那些朋友都说她肯定干不了,上大农村吃苦,她肯定不行。她可是真就坚持下来了。更厉害的是她一点儿也没晒黑,M小姐微带嫉妒的说她皮肤那么好,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据颖姐姐自己说,“化妆品都扔家里了,根本没带上山”——天生丽质!

她支教的搭档老杨。皮肤晒得就挺黑的,像从非洲支教回来的。2012年上半年他俩一起在来洛小学支教。颖姐姐开朗大方,老杨倒挺腼腆,说说话就“害羞”地笑了,黑皮肤正好衬出一口白牙,嘴角边俩小酒窝。这次培训他也在,管理男生宿舍,之后的半年里,他又在西昌做志愿者管仓库,接收和往山里运物资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干,可给他累完了,瘦的够呛,真个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呀。

他们有意无意地就说一说山上的事儿,想到学生的时候就哭了,说些趣事的时候就笑了,感情真切。

颖姐姐负责做饭,而老杨刷碗,生活问题是支教中的一个大问题。老杨为啥不做饭啊,不会做呗。颖姐姐曾经让他做过一顿,结果只会拍黄瓜,煮个面都没熟。是真不会做!他俩硬给吃完了,不能糟蹋粮食,让村民和学生看见倒饭算怎么回事儿?颖姐姐也就不敢让他再做了——他自然也乐意。

情感问题是又一大问题,他俩之间倒啥也没发生。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儿啊,要知道,在山上啥都没有,就俩人儿,不发生点儿啥真难。要不怎么我这期支教的人中百分之二十最后都成双成对了?述哥带上山的德国牧羊犬小黑都带了崽儿呢。这个成功率可比非诚勿扰高多了。

“我俩说过,我说:‘我就奇怪,我怎么就不喜欢你呢?’他也说:‘是啊,我也不喜欢你啊。’”

这话是颖姐姐亲口说的,那已经是一学期结束,我们在成都见面时的事儿了。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Ps:支教守则第十九条严格规定:支教期间不准谈恋爱!

老师们对这一条的总体评价是——空话!

就在他俩支教的来洛小学,有个当地的代课老师——罗文华老师。这次也来和我们一起参加培训。他皮肤黝黑,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竟是皱纹,其貌不扬。他在来洛小学当代课老师,从19岁开始,到今年已经22年,工资一个月只有45块,总也不涨,他就这么干下来了,也不能出去打工,他要是走了,孩子就没人教了。你或许要问:“那点儿钱怎么活呀?”“吃软饭!”(不带任何贬低意思的,颖姐姐语)。就靠他媳妇儿,所有的地基本都是她种,还得连带着出去打打工,才能养活他和家里的三个孩子。具体到是不是无怨无悔,我虽没听说,但22年,她也是这么坚持下来了。

现在,“索玛花”在网上为他和其他一些当地代课老师募捐一些钱,再加上阳光午餐项目请了他媳妇儿做厨师每月给700元工资,生活才有点儿起色,也叫我们这些人得到点儿宽慰。我们遇到这么一个人,再听到人说我们高尚,我们哪敢接受啊。

和他进一步接触,发现他一点儿架子也没有,也没觉得自己多高尚啊,多善良啊,也不觉得别人欠他什么,也不怨天尤人,虽然没钱,但他挺幸福的,总带着平静而温和的笑容。我想,孔子说的“贫而乐”也就这个样子了吧。

培训那些天,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胸前印着大只的灰太狼——大嘴巴露出闪亮的犬齿,带着歪帽,眯着眼,一脸坏笑。

四合乡中心校离西昌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周围显出建设的样子,楼架子起了很多,钢筋水泥为这些楼注入了能量,它们像野草一样疯长,在半年以后我隔着河观望那楼群,已经有模有样的,住进人了。

中心校的校舍还不错,洋灰地面,三层主教学楼,墙面挺新的,上面绘着五彩的民族图案,牛角似的图腾。此外还有几个旧楼,门板生了锈,培训用的教室也旧了,晚上的时候白炽灯的瓦数很低,光线昏暗,拉线开关的线掉了,要站在桌子上用塑料壳抠一下开关把灯点亮、熄灭。

刚到这里,我们遇到了几个家住附近的孩子,一个个皮肤都晒得黝黑,五官轮廓都美——黑里俏。他们跑到学校来看我们这群异乡客,起初还很腼腆,很快就和我们打成一片。和他们一起玩儿“三个字”的追逐游戏,一伙儿,无论大人孩子都疯跑着,我因为跑的飞起而孩子们都叫我“飞毛腿哥哥”。

报到第二天我们在这个校园里做了一天的破冰活动、素质拓展训练,后来的六天听示范课,轮流试讲,听支教前辈分享经验,野外生存练习,学习生火,讨论山上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山里山外教育的问题。晚上8:00一天的培训结束后三五成群去校门对面唯一个烧烤摊吃夜宵,喝点儿啤酒。怀抱同一个理想的一群人,短短几天的朝夕相处,到了临上山时,真有些难舍难分了。

培训结束那天晚上,全员跑到那个烧烤摊上去,拼了六七张桌子,挤在一起喝酒、聊天,显出一种悲壮的气氛,仿佛生离死别,后会无期,我以水代酒喝了一杯,感冒刚好的我,浑身困乏,回宿舍睡觉去了。这让我错过了很多精彩的时刻,到半年后山下重聚时才知道。那是个所有人向所有人表白的夜晚,临了反复唱了那首日后也反复吟唱的歌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那天白天,孩子们知道我们要走了,用粉笔在操场上写字道别,属于我的那份是歪歪扭扭的字——飞毛腿哥哥,再见。

第二天,我们分头去城里采购物品,沃尔玛里真是什么都有,各人都要买半年的日用品,卫生纸,洗漱用品,还有绝对要带的——老干妈辣酱——越多越好。结账之后,往外走,骥哥叫道:“哎呀,我的钱丢了。”M小姐就在旁边。

“你的钱也丢了!”一伙儿人大叫。

“别问了。”他用手捂着脑门儿。

晚上领了一双棉军鞋,发电设备,把行李装好,塞了几大包,睡个好觉,明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