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雨水开始多了起来。秋天到了。再过几天,医院的院子里面高耸的松树就会噼噼啪啪地掉下来,在加拿大的康复治疗将会漫长而复杂。一转眼夏天就在慌乱的决定中过去。
复健中心外面有一丛丛一天24小时不同精力旺盛的玫瑰,想起小时候,姥爷带我去树林里玩耍。走过一条长长的乡间小路,路过养蜂人暂住的小铁皮屋子里。我抓飞虫来喂鸟。姥爷抽藤条编筐子。黄昏时我们手拉手走回家吃姥姥做好的饭。有时候玩儿的累了,姥爷就把我背在背上。那时候我还没上学,不过四五岁。姥爷也只有六十出头。现在已经80多了,耳聋眼花,终日昏睡。生命还是抵不过岁月,一如这马上就要逝去的夏天。
我小小的病房居然有一面与其不相符的巨大的窗户。窗户外面是大片的草坪。上面竖着几个没有网子的球门。看上去既不是足球门,也不是橄榄球门。看着倒像魁地奇球门。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去玩儿他们。大家都是匆匆走过。我仔细看,有小片小片的圆圆的叶子。轮椅滑过的时候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草坪的尽头是一个悬崖。悬崖下面就是DOWNTOWN的街景。
在下雨后的傍晚打开窗户,青草的凛冽的清香会冲进脑门儿里。舒服的打一个激灵。
可谓是山中日月长,比起北京的日子相比,这样的日子却更加难熬。独处的时刻越来越长,我以前说过,我很讨厌跟病友呆在一起。一群各自忧郁的人,堆积在一起。所聚成的黯淡的能量越来越多。
义工团体会来做活动。我们要讲出自己的生平,然后做交流。在国内的时候我参加过几次病友交流会。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轮椅上,没人愿意说自己的家庭,都是在重现自己悲惨的故事。气氛非常压抑难受,最后还有很多人哭了起来。于是去了几次就不想再去了。
突然觉得,心理建设真的要从家人开始做。家庭作为一个整体,需要整体的心理治疗与帮助。而不单单是残疾人自己。我们敏感又自卑,时时刻刻被周围的环境影响着。压抑的气氛只会使得心理帮助适得其反。心理医生灌输的概念无法在生活中实现,于是也变成了一纸空谈。而且改变家人的想法也会给病人带来痛苦,因为大部分时间,我们对家人,还是很无能为力的。健全人固执而有偏见,她们才懒得听心理医生的鬼话,反正“有问题”的又不是他们。
柯震东来看我,他带来我们在北极的照片,跟巨大的一束粉玫瑰。
那花儿漂亮的不真实。
那天晚上被花香吵醒,身体动弹不得。
回想之前10个月。过的动荡而安宁。很多人在我的生活里加速着疾驰而过,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像过了好几年一样。跟柯震东去北极,不过是11个月之前,感觉像是上个世纪一样不真切。他扬言要在雪地里尿尿,画出一个“到此一游”,后来因为技术不过关,改成用树棍儿写了。
此后,回国,车祸,住院,我就变成另外一个我了。
此刻星光闪耀。北斗七星落在我的窗台上。巨大的暗色的天空死死地盖住这个世界,任凭孙悟空也无法逃脱。
安息吧,我看着花儿说。毕竟你们也只能活这么短的时间,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