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的意思大概就是,不能动,也就是说,神经断掉。你感受不到大部分身体器官给你操作它们的反馈,包括,冷暖,痛痒。
所以我开始怀疑,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曾经存在过。包括夏天脚心被蚊子咬了一口,那种又痒,挠了更痒的感觉。还有冬天没穿厚袜子等公车给冻得麻麻的感觉。
我看电影《杀死比尔》里面乌玛·瑟曼演的女杀手因为被枪击瘫痪以后,在短短十个小时之内在车子的后座上对自己的脚趾说话,给它们心理暗示。后来就直接站起来,开车走人。
而我,在医院熄灯后,也常盯着它们看,那双带我走过很多地方的脚,脚后跟被很多双漂亮鞋子磨得血肉模糊的脚。可是它们回避我的眼神却毫无反应。跟截肢患者不同的是,那些器官跟部分还在,给你希望,让你觉得它似乎没有离开你,但是你亲眼见到肌肉萎缩,尿液不由自主地流下来,真是幻觉景象。
这一生中,我最讨厌爬山,我觉得爬山是人类历史上最神经病的运动。爬山就是爬山,跟走路一样,完全不能称为一项运动。也许如果没有车祸,我此生也不会再去爬山,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再也不能爬山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阵子失落。
记得看太宰治写的《人间失格》的电影版的时候,他要跟那酒女跳海自杀。那女人穿着繁杂的和服。仅仅就露出一双洁白的双足,那时候我就明白,恋足癖绝对是亚洲性压抑文化的结晶。
我的脚,有以前小时候塞进自行车轱辘里的伤疤。那道疤痕从左到右,像一根凉鞋的带子一样绕过来。脚趾还带着粉红色的好气色,脚趾甲还有代表健康的白色月牙。男友特别喜欢用马克笔在我的脚上画画儿,画完就找护士用酒精擦了。然后继续画。我们距离很远,他也从来不握住我的手。更多的时间是他画他的,我看我的电影。
我有时候想知道,为什么神经死了以后,肉还会生长,像一群无意义的物质一样。细胞单纯的什么都不为的复制着。有时候会想到下水道美人鱼里面的场景,我感受不到的那些脂肪跟组织,会像泡沫腐烂生蛆,一样消失殆尽。
复检的很大一部分是不让肌肉萎缩。我终日坐着躺着,肌肉的萎缩看似是必然的过程了,我花很久的时间运动它们,有颈椎瘫痪的人,脖子以下都不能动。手指都萎缩成鸡爪状,畏缩在胸前。他盖一个被子。我不知道为什么瘫痪的人要盖被子,大概的道理是,因为人躺着睡觉的时候要盖被子,我们并不是在睡觉,我们只是不得不躺在那儿,但是我们老是要盖被子。在病床上,盖着被子的日子里,我企图恢复肌肉已经做过的,每天都在重复的动作。记忆还在,我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关节咔咔得响,我只能靠幻觉中翻身,然后靠大脑中的记忆来弥补翻身的感觉。想象必须非常细腻,否则想象就会出现断层。这样的断层会让我觉得烦躁。
这样的心烦意乱的时候像有人从外面挤我的脑仁儿,我闭上眼睛。想象我摔了手边的东西,电脑的碎片飞起来,我把病床从窗户扔出去。砸到地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想象那种发泄过后浑身微微出汗跟轻声喘息的疲惫感。此时睁开眼睛,也就结束了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