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南下打工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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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是制造者

C先生今天给销售部开会,为即将到来的广交会做准备。作为即将随队参与广交会的一名小龙套,我也应要求出席会议。会议上讨论了许多关于公司产品的细节问题,以及如何将我们的产品更好地介绍给客户。其中一点让我记忆特别深刻。我们的一款产品需要一个支架,对于这个支架,C先生特意嘱咐:我们不做别的颜色,我们只有黑色。其他销售人员全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而我在听到的同时,还说出了一句多余的质疑:

“我们为什么不做出多种颜色然后让客户选择呢?光有黑色有些太单调了吧。”

会议的沉闷气氛终于被打破,其他的销售人员全都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等着看C先生准备如何收拾我。而面对我这个“初生牛犊”,C先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这个东西根本没什么好质疑”的态度说,因为我们是生产者,所以我们只有黑色。这个逻辑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还是销售部的H姐跟我解释。H姐是除了大飞之外C先生最信任的人,多次出色的满足了C先生几次莫名其妙的要求。H姐告诉我,我们的这个产品,在同类中已经算是先进,并不需要依靠变换支架的颜色来赢取市场。当然如果提供多款颜色会更好,但是对于目前的市场来说,有点“过于好”了。另一方面,在产品刚刚上市的时候,我们对于消费者对颜色的偏好没有很好的把握,所以很容易造成库存不均衡。在工厂里,库存也是要算钱的。她还举了个例子给我:苹果手机最开始只有黑色,后来有了需要之后才有了白色,到目前也只有这两款颜色而已。在购买苹果手机的时候,你也许有时会想:要是有个粉色的iPhone就太好了,但实际上却是,即使没有粉色的,你照样会买。

南下打工到现在,给我最大的触动就是,我从一个消费者,慢慢变成了生产者中的一员。不过很显然,作为一个生产者,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产品的颜色那么简单。

昨天C先生心血来潮,让我给他想办法把一个平板固定在一个圆柱形的杆子上面。由于我受雇于这家公司,所以不能把问题描述的太详细。我只能说,和平常一样,他的问题非常开放,又是那种:“我只要好看,仅此而已”式的命题。虽然忙了一天其他的事情,但我确实无时无刻不在考虑他的这个问题。考虑到板子的大小,重量以及杆子的直径,这个问题似乎无解。下班了,我沮丧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今天怎么垂头丧气的?”H姐看看我问到。我把今天C先生想要的东西跟她说了。

“走,请你吃顿饭,吃完了咱们去一个地方,就能把问题解决了。”她还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哪有什么心情享受美食?囫囵吞枣之后急不可耐的问待会要去什么地方。H姐结了账,抹抹嘴——走,去超市!

超市?这就是她说的那个能把问题解决掉的地方吗?

去超市的路上,H姐还问我,平时多久去一次,去一次都干嘛。“干嘛?”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当然是买东西了!难道你去超市不是为了买东西吗?”

“还真不一定。”H姐说,“我去超市,两次里有一次是去找灵感的。”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超市门口。H姐跟我说,欢迎来到灵感的礼堂,然后我们就走了进去。

进去逛了第一圈,H姐问我看到了什么。

“牛肉,鸡蛋,酸酸乳,薯片。”我如实回答到。

她打了一下我的头,告诉我再跟着她逛一圈。

逛第二圈的时候,她开始让我注意那些超市的布置,看看哪里有和C先生交给我的任务很相似的解决办法。我发现了一些挂在电风扇杆子上的打折海报,就是“一个板子连在一个圆柱形杆子上”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又逛了一圈,H姐开始给我指一些她看到的可能帮我解决问题的方案,比如拖布杆,广告夹,用来展示家电的铁架子,以及包括挂在墙上的莲蓬头都是一个可以逆向运用的好例子。我默默的拿出手机,照了几张我认为靠谱的解决方案。除此之外,不仅仅是为了完成C先生的任务,H姐还向我展示了她观察到的超市中的其他“亮点”:冰柜的脚,给冷鲜食物自动贴膜的包装机,盒装的奶茶,啤酒展示小姐穿的如同啤酒桶一样的衣服。H姐告诉我,作为消费者,我们注意的是货架上的东西,促销版上的内容,师傅刀尖下的猪肉,以及导购员说的话。但是作为生产者,我们注意的是货架,促销版,师傅的刀尖,以及导购员。

“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你的出发点,而你的出发点决定了你看问题的方式。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设计的奇思妙想,只是我们常常选择视而不见。其实你头疼的解决办法,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经被别人想出来了,更讽刺的是,这些解决方案就摆在你面前,但如果今天我不说,C先生让你找的东西你基本上永远都找不到。”

说到C先生,我难免要和H姐抱怨他的那种布置任务的方式——从小到大我所接受的任务都是一个具体有形的东西,比如:达到九十分以上,得到文凭,找到去哪的路,买一袋酱油什么的;几乎没有谁像C先生这样,只提供一个概念让我去帮他实现。H姐对此早就不足为奇,并且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她告诉我说,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现在全世界范围内单纯只提供“产品”的公司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随着产业的整合,单独一个产品的价值越来越低。你的生活中几乎很难再找到“不可替代”的东西。H姐把这种时候叫做“后产品时代”,她告诉我这是她自己通过思考之后得来的名字,因此十分得意。在“后产品时代”,公司不再仅仅提供“产品”,而是提供一种糅合了“产品”在内的“服务”。而从产品时代到服务时代,对于企业和企业中的人要求最不一样的地方,便是思路。那种坐在家里只生产小零件就能发家致富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的客户更多的是像C先生一样,只是提供一个概念,而结果是开放的,看你公司有什么能耐。于是,公司转型开始了,伴随着的,是又一次的产业淘汰。H姐觉得C先生用这个理念来布置工作可谓一举多得:能让自己少思考,还能让下属放开脑筋去解决问题,得到锻炼。

除了超市,H姐寻找灵感的另一个源泉是网络上各种有趣的设计。关注几个微博,时常去几个网站逛逛,总是能看到许多奇思妙想。这些东西我以前看到如果没有视而不见,顶多也就是在心里感叹一下这设计真牛啊,然后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在工厂里面,很多巧妙地设计会让人眼前一亮,马上联想到工作中去。她举得一个例子,就是在微博上看到“蒙古国的啤酒瓶底部都做成开瓶器的形状”这一个设计之后,和老板建议把产品上的某个部分稍加改动,进而增加了产品的附加值——成本没多大改变,但收入却增加了。

和H姐分别,带着从超市中的得到的灵感,我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案。虽然还没和C先生谈,但是我却非常有信心。来到工厂里面,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许多问题解决不了,主要原因是我连所谓的“合理答案”都没见过。但就像H姐说的,这些合理答案每天就飘在你眼前,你需要做的,只是成为一名合格的观察者,别让思路每天只固定在“牛肉,鸡蛋,酸酸乳,薯片”上面,而要从一个更高的角度——生产者的角度——去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