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秋,位于北马路的宝和轩剧场门外,一个上写“评书名角张豫华《清官秘史》”的招牌张贴于外,向路人介绍着里面的演出内容。“张豫华何许人也?”熟悉曲艺的天津观众显得有些陌生。“还名角?根本没有听说过呀!”嘴不饶人的路人站在门前絮絮叨叨地聊着。
此时,从里面走出一位老者,看到门口纳闷的观众,呵呵笑了。观众看老者故弄玄虚的表情,心中更加莫名其妙,上前询问:“您刚从里头出来,究竟这张豫华是哪位呀?”
老者看着他们一脸着急,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刚进来的时候,也如您各位,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就进去一瞧究竟,您猜怎么着?我一打听才知道,敢情张豫华是说相声的张爷!如今改说评书了!”
“哪个张爷啊?”
“嗨,哪儿还有那么多张爷,张寿臣张爷呗!”
路人们听了这话,更加莫名其妙,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哟!那么大的蔓,怎么放着好好的相声不说,说改行就改行啊?怪可惜了的。”
“谁说不是呢!各位,甭跟这儿自己瞎琢磨了,咱们进去吧,估摸着张爷该上场了,甭管他说相声还是说评书,咱都得捧他呀!”
路人们听了此言,纷纷点头称是,便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园子。
老者所言不虚,年近天命的张寿臣果然丢下了他所挚爱的相声,改行说了评书。
事情得从头说起。
凡抉择一事,必有客观环境和主观原因两者兼备。从客观环境来说,张寿臣改行,可以说是被逼无奈。但与前辈艺人因国丧而改行不同,其主要受到军阀、流氓的迫害不得已而为之。
就在改行的前一年,张寿臣与师弟于俊波演出传统相声《山西家信》,这是一段描写两位山西白字先生通过画画来传递书信的故事,比如把“苍蝇”代表“银子”、把“两只鸽子一只鸭子,两只鸽子一只鸭子”代表“哥哥呀,哥哥呀”等,构思精妙,画面感极强,观众反应热烈。就在张寿臣演完下场,刚坐到后台,门外闯进两名身着破烂军装的伤兵。此二人一脸蛮横,故意找茬,以张寿臣挖苦山西人为由,行敲诈勒索之实。张先生很熟悉他们的行径,不知是有意反抗,还是的确身无分文,总之,伤兵们没能得手。为了找回面子,他们竟残忍地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大打出手,直至将张寿臣打得头破血流。
张寿臣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怔在那里,任头角的血流到衣衫之上,众人纷纷劝解他快去医院,他仍无动于衷,噙着眼泪,狠狠地说道:“以前我遭受过日本人的打,可那是日本人!好容易日本降服了,我又遭中国人的打!”
众人听着,都默默无言,是啊,包括艺人在内的百姓们什么时候才能挺着腰板做人,而不被人欺负呢?
的确,在日本侵华时期,张寿臣就曾遭受过日本人及其爪牙的迫害。加上张先生本身强烈的爱国心和敢于仗义执言的个性,与日本侵略者的矛盾必然是不可调和、水火不容的。
早在30年代初,酷爱看报的张寿臣就关注着侵华日军的一举一动,并自觉在舞台上表演宣扬抗日思想和爱国行为。1933年,张寿臣在舞台上点评单弦《风波亭》时,宣称国家到了危亡时刻,需要有岳飞那样的爱国英雄,当今,吉鸿昌将军就是这样的英雄。吉鸿昌为抗日名将,组织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并英勇作战,收复多伦。张寿臣闻听这些事迹后,倍受鼓舞,于是多次将其爱国之情挥洒在舞台之上。
一日,张寿臣演出结束后,管事的称有个老朋友在某地等着要见一见他。张寿臣心内忐忑,深知有时口无遮拦,说了很多让当政者难堪的话,多半是被特务盯上,遭遇不测之祸了。等张按照那人所留地址找到他时,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站在面前,此人竟然就是吉鸿昌!虽然二人是初见,但神交已久,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吉张会”成了相声史上一段不可错过的佳话。从此二人以朋友相称,只可惜,吉将军次年即遇害身亡。
也许,这也预兆着张寿臣即将遇到的不幸。
1937年,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北京和天津作为国家的枢纽城市,正被浓烈的硝烟所笼罩着。一日,张寿臣刚走到后台,就发现周围的空气有些异样,在他的面前,站着两个身着日本军装的年轻人。他们看到张寿臣,面带微笑的过来打招呼,称要邀请张赴日本灌制唱片,推进所谓“大东亚共荣”。张寿臣明白事情的根由后,马上坚定了这样的想法:“宁可饿死,绝不当汉奸卖国贼。”但他为了避免麻烦,采用了迂回的战术,试图通过“拖”来消耗日本人的耐心,便用各种理由进行回绝。
谁知,日本人就像一贴膏药,粘到身上就别想轻松地揭下来。在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引诱张寿臣,并让特务们不停监视张的举动,试图找到强迫他的借口。为了躲避锋芒,张寿臣被迫背井离乡,与侯一尘到南京、镇江等地作短期演出。
从南方回来后,张寿臣仍然没能甩掉身上的麻烦。在日本人的授意下,特务们把张寿臣视为眼中之刺,寻找着机会,要给其一些“教训”。不久后的1940年,他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张寿臣遭到他们的无情毒打,加上惊吓,卧病半年之久。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卧病在床,张寿臣仍然不忘了相声,不忘了用相声的武器来纾解自己的感情。这段时间,他创作了一段堪称经典的《夸讲究》,用戏谑的笔法讽刺了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达官显贵们,为了追求高质量的生活,吃穿用度都非常“讲究”,以至“吃错了药”,一命呜呼,在段子的最后,辛辣地点出了这些人的结局——“没坟地!”
张寿臣共说了六七年评书,为了遵守规矩,他专门拜师,重新学艺。其实,从主观上说,他也具备说评书的资质。一方面乃父即是评书艺人,耳濡目染自然学得一些;另一方面张寿臣非常喜爱单口相声,在年轻时候就敢于说单的,打破了相声艺人以往的规矩。
由于缺乏音像资料,我们已经难以得知张寿臣的评书特色了。但从其单口相声中,也许可以管窥蠡测其评说之功底。
张寿臣留下的相声录音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单口相声,且大部分作品都是十分精彩的。《小神仙》、《贼说话》、《偷斧子》、《巧嘴媒婆》、《三近视》等作品,语言丰富生动,注重细节描述,坚持从性格塑造人物,都成为后世演出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