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到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马三立开始了真正的打拼之路。
他坚信,只要他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一张能说话的嘴巴,再大的难题也能解开。于是,南市、鸟市、谦德庄、地道外,都成了他白天经常撂地卖艺的场所,到了晚上,他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到侯家后、同庆后的妓院去卖艺。
早、中、晚,连轴转。马三立几乎成了一台播放相声的机器,机械式的不停运转着。可机器运行时间长了还需要检修,他却一刻也不舍得停息。只要睁开眼,他首先想的就是到哪里去招揽生意。哪怕晚上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在睡梦里仍然渴望着能受到观众的热捧而多挣些糊口的钱。
这种超负荷的劳作终于让他不足80斤的身躯吃不消了,难忍的病痛折磨着他,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卧床休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停竟然就长达三个月。曲艺行有句俗语叫“刮风减半,下雨全无”,说的是撂地卖艺的艺人们的生意状况受到天气状况的直接制约。马三立不无智慧的在此之后又增加一句“卧病不起,分文无有”,道出了心中的痛苦与无奈,颇有黑色幽默特点。
既然分文无有,一家人又如何生活呢?这成了当前最紧要也是最现实的难题。帮他们解开这道难题的是马三立的同行朋友们,这些人包括刘桂田、高桂清、赵佩茹、刘宝瑞、焦少海等,他们恪守着江湖道义和朋友情义,从自己的微薄收入中挤出一部分,凑在一起,换成煤球、粮食,日日周济,风雨无阻。病榻之上的马三立感受着那个时代少有的温暖,非常感动,且终生不敢忘记他们的“大恩大德”。
病情有了好转后,马三立迫不及待地重又走出了家门,为了能有可观的收获,他决定像父亲那样到外乡去跑码头。在短短的5年时间里,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奔波在塘沽、秦皇岛、唐山、沈阳、营口、济南、北京和天津的街头,这充分反映了他急于改变生活窘境的迫切心情,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可是,跑码头往往是远走他乡,无依无靠,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向来是一件令人心酸和心痛的事情。
1936年,马三立与同门师弟刘桂田结伴赴天津近郊的咸水沽、葛沽、塘沽一带撂地卖艺,这些地方为水陆码头,来往行人较多,但曲艺市场不够繁荣,相声更是罕见,人们图个新鲜,对他们非常欢迎,这给了马刘二人到更远地方去的信心。他们边走边演,经过了古冶、唐山、昌黎后,到了一个足以停留下来的大码头——秦皇岛,这里将成为马三立的福地。
在一次演出时,马三立“他乡遇故知”。故人非常热情,帮他找到了一处待遇优厚的演出场所,在较长一段时间内,马三立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在那里演出也积攒了足够的收入,还清了之前的债款,成了“无债一身轻”的自由人。
除此之外,马三立在秦皇岛第一次喜收高徒,且一下子就收了5位,他们分别是阎鸿斌、张玉书、张克勤、金伯云、李玉凤。拜师后,他们的名字分别改为阎笑儒、金笑天、张笑非和张笑勤(由于李玉凤为女性,并未排字)。其中最值得一说的是阎笑儒,他幼年从艺,从艺时间甚至比师傅马三立还要长,更为有趣的是,他的年龄也比马三立要大,只因推崇马三立相声的风格,心甘情愿,以师事之。
如果说马三立的秦皇岛之行充满了幸运的话,那么即将开始的关东之行则让他尝尽了屈辱。
1937年,马三立回到天津,日军正大肆侵略华北,天津街头一派萧条景象。正在此时,沈阳邀请曲艺名角赴关外演出,马三立一时被他们口口声声承诺的优惠条件所吸引,便接受了邀约。很快,他就意识到关外早已成为日本人占领区,深感自己的决定太过鲁莽,当他希望能改变计划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三立终究忐忑不安的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漫长的黑夜成倍的增加着他不详的预感,黎明刚刚到来,这种预感就变成了现实。车缓缓停在绥中站,几名伪军上车检查,不一会,他们就走到了马三立的面前,给这个胆小的年轻人带来了深深的不安。
“你是什么人?”
马三立看到伪军像恶狼一般盯着自己,不禁毛骨悚然,只好如实作答:“我……我是说相声的。”
伪军听后,竟往马三立的脸上扬手就打,一个清脆的声音让整个车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我问你是哪国人?”
马三立摸了摸热辣辣的脸,抬头看了看伪军,说:“我是中国人。”
“啪——”又是狠狠的一掌。
“什么中国人?”伪军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马三立看到伪军身后的日本军官,似乎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
“我是……日本人。”
伪军再一次抬起了手,朝马三立的脸上又凶狠地闪了一掌。
“你小子敢假装日本人?!”
这简直要把马三立逼疯了!他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几近哀求的说道:“我……我……我不是人行了吧!”
这是传统相声《八扇屏》中的一句经典台词,如今在舞台之下,在如此境遇面前,说出这句台词,不知心中涌出了多少悲愤与酸楚。
这句看似翻出的包袱,把伪军和乘客们都逗笑了。这时有人小声告诉他要说是“满洲人”,马三立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待伪军走后,马三立抚摸着仍然生疼的双颊,两串泪水瞬间滴落,相比于身体上遭受的痛苦,他的心中更充满了愤恨与痛苦,这些王八蛋,明明是中国人,竟甘心情愿地做日本人的走狗!更可恶的,他们还逼着自己的同胞承认是日本的奴隶和顺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时代,这当然不是马三立仅有的被欺辱的经历,在不久的将来,他将再一次受到同胞的迫害,与这次相比,将来的那次时间更长,给他的心灵上造成的创伤更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