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170年前,在北京天桥热闹的街面上,出现了一个自称表演相声的场子。场子背靠一堵高大的院墙,墙根底下用竹竿和破帐围成一个隐蔽的小屋,一个艺人站在屋外,一手攥着一面八角单皮鼓,一手指指点点,正侃侃而谈口若悬河的说些什么,围拢着的那些观众时不时的爆发出清脆的笑声,显然已被他的演出所深深感染。
不久,这位艺人的名声传播开来:张三禄。
我们从前面所了解到的知识可以看出,张三禄所表演的虽然自称相声,但却保留着“暗春”(口技)和八角鼓的形式,也许他还没有能够完全抛弃这些而创立一种全新的纯粹的艺术形式。
其实,更加细心的老观众们还会看到,他的相声所展现的玩意儿并非仅仅受到“暗春”和八角鼓的影响,二黄、评书甚至古彩戏法,都能从中找到它们的影子。
也许,这正是晚年的张三禄所追求的“万象归春”的题中之义:博大、包容,方能常演不衰。
张三禄虽然被业内很多人誉为“说相声第一人”,但他初始所扎的根并不在此域。准确的说,他更应被说成是一个八角鼓艺人。
没有史料证明,张三禄是八旗子弟,于是人们普遍认为,他所在的八角鼓班社,不应是“清门”的票房,而只能是“河道儿”的,即以卖艺为生的民间团体。他本人,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吃开口饭的底层艺人。这从侧面反映了他的家庭生活是贫苦的,他从艺的决定是迫于无奈的。
前文讲过,全堂八角鼓是一门综合艺术门类,“吹打弹拉,说学逗唱”都涵盖其中。张三禄大抵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每次演出时,只需一人即可独当一面。也许正是因为个人艺术过于精湛,他的内心产生了自负自傲,不易与他人搭班合作,久而久之,在班社里自然不被他人所容,在演出时便处处排挤于张。俗话说“艺高人胆大”,在大多数底层艺人对结班搭伙趋之若鹜的年代,愤怒的张三禄决定离开班社,开始了单打独斗的生活。
于是,本文一开始的情形出现了。
长期的演出磨砺加上自己的活路很宽,他的演出迅速被观众所接受,“相声”这个新鲜词儿成了招揽更多观众的最佳广告。由于史料寥寥,其演出的具体状况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但从著名评书艺人连阔如80年前出版的《江湖丛谈》中可以窥见一二:
“八角鼓之有名丑角儿为张三禄,其艺术之高超,胜人一筹者,仗以当场抓哏,见景生情,随机应变,不用死套话儿,演来颇受社会各界人士欢迎。”
张三禄演出的受欢迎程度,我们根据一个叫玉小三的满族艺人回忆,得到了一个量化的指标:“当时十二文钱可买一斤面,他一天可以赚到二十五六吊钱。”要知道,当时的一吊钱相当于一千文钱,若他的说法属实的话,张三禄每日挣下的二十五六吊钱可以足足换回2083—2167斤面,如果按照现在的价格,2元一斤,则相当于每天挣4166—4334元,月薪12万元左右!
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我起初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个数字的真伪,由于没有其他材料进行佐证,其是否真实还无从判断。但如果考虑到以下几点,推断出其因卖艺而获益颇丰的结论也许并不足为奇。
一个是张三禄的演出内容较为干净文明,摒除了那些为了迎合观众而创作的低俗下流的臭活,从而可以留住大量妇女儿童驻足欣赏;另一个在上文已经提及,他的活路很宽,口技、八角鼓、评书,可以根据观众的需要而信手拈来,说学逗唱,也无一不精;还有也是最为重要的,便是他的节目不拘泥于死记硬背、常例常型,而是“当场抓哏,见景生情,随机应变”,这就进一步展现了其演出的魅力和对观众的感染力,会让观众大呼过瘾而不愿离去。
据说,后来的张三禄逐渐成为京城名角,且当上了北京东、西、北城艺人的头目。所谓头目者,头脑、头领是也。乍听头领,好似闻到了水泊梁山的味道,其实,艺人之江湖与好汉之江湖,其理是一脉而通的。既为头领,自然一方面要有较高的威望,张三禄艺业精湛,且是为数不多的“跨学科”型的人才,定然颇具权威;一方面还要有高尚的品德,对于同业者,受到不平之待遇,要敢于出头;遇到无谓的纠纷,要善于调节;遇到现实的困难,要勇于帮助。据说,被后代人们尊称为相声开山祖师的“穷不怕”朱绍文也曾受到过张三禄的帮助。
关于朱绍文与张三禄的关系,我总是想象着这样的情景:30余岁的朱绍文因“国丧”连连,不能登台唱戏,转而撂地卖艺,说起了相声。他深知,相声之始自张三禄,于是登门求教,三次拜望而终于见面。此时的张三禄已是白发苍苍之耄耋老人,但当他看到朱绍文后,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闻听朱欲改投艺门,学说相声,更是欣慰之至,便悉心点拨,告诫谆谆。朱绍文深为感动,便提出拜张为师,张三禄却连连摇头,不允所请,只因其早已脱离艺坛,且来日无多,恐难以担当授业解惑之职。朱再三请求,终未如愿,只得立志开山收徒,传其衣钵,并努力演出,潜心创作,为相声添砖加瓦,于是方有相声百年传奇。
这当然是一种虚构演绎,当不得真。因张、朱二人都早已作古,就连风闻得他们一些事迹的老辈艺人也大多归西,其真实情景如何,便难以考据了。
最后总结一下张三禄对相声的影响:我个人认为,张三禄并非“说相声的第一人”,后来发现的史料中有名“象声马”的,就比他的时代要更早一些;另外,他的演出也不可认为就是如今的相声,由于其演出形式多样,称之为“一个人的曲苑杂坛”大抵是更为合适的;最后,他也难以被列进相声师承谱系当中,毕竟他与后辈的朱绍文、沈春和、阿彦涛等都不存在师承关系。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在相声史上浓重写上一笔呢?原因就在于其在相声形成过程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也可称之为桥梁般的作用:毕竟“暗春”、八角鼓、评书都是独立的曲艺形式,而自张三禄始,它们乃至更多艺术的特点被融合进一个叫“相声”的大熔炉中,提炼、融合、加工、再造,焕发出新的魅力与光彩。
下一章介绍朱绍文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