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的老公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提出了离婚的要求,理由是“我从来没看全过我的老婆!”
原来,淑芬与老公结婚5年,睡觉始终穿着整整齐齐的睡衣,脖子以下膝盖以上部位,严格被覆盖,老公想掀起来看看,保准是一场不欢而散的撕扯。他们夫妻欢愉的时刻,更是必须关灯,老公黑灯瞎火啥也看不见,才被允许一亲芳泽。
结婚5年了,老公从来没有清清楚楚,一丝不挂,从头到脚,一览无遗地看过淑芬一次。
今年生日前,老公网购了一套性感内衣,希望淑芬穿上,让他看看——这是他心目中老婆送给他的最佳生日礼物。
生日那晚,禁不住老公一再地恳求,淑芬答应穿上性感内衣,但是条件是——她必须去卫生间换上,在灯光全黑的情况下,才进入卧室。淑芬在卫生间换好内衣,蹑手蹑脚,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卧室。老公已然宽衣解带,躺在床上等她。她绕到床头,掀开被子,刹那间,一道强光从被窝里射出,原来,老公暗藏了一把手电筒。
淑芬呆若木鸡,三秒钟后反应过来,冲进卫生间,锁上房门,放声痛哭。无论老公怎样哀求,她在卫生间里,就是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老公穿好衣服,出门喝闷酒。半夜回家,对穿上整齐睡衣的淑芬说:“我们离婚吧。”
他说:“你是个好女人,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你的害羞了。我做错了什么,连看看自己老婆都不行?你表现得那么夸张,好像我是个流氓一样。我不过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需要。但是,不管我多么温柔,次次换来的,都是被你推开。这让我很受伤。你的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墙,我感受不到你的真实。”
淑芬听了,觉得好委屈。自己无非是害羞保守些,老公就要离婚。难道端庄贤淑害羞,不是一个好女人的品质吗?千百年来,男人写了那么多歌颂女人害羞的文字,什么“有个盈盈骑马过,薄妆浅黛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西厢记》里说“未语人前先腼腆”,汉语中害羞的“腼”字,就是半边月亮映照半边脸庞的美丽。那些关于害羞的词语:腼腆、羞赧、脸嫩、娇羞等,描摹出美好的女人模样,似乎都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美好的女人必定是害羞的女人,反过来,害羞的女人,也自然具备了成为美好女人的质素。
男人喜欢害羞的女人,把女性的“美好度”与“害羞度”正相关,是全人类的文化审美,连弗洛伊德都在《精神分析引论续篇》中说:“羞耻感被认为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女性特征。”害羞的女人古今中外通吃,崇拜女性的贾宝玉甚至刻薄地说:“女孩子没出嫁是颗珍珠,一嫁了汉子就变成了死鱼眼珠子。”“珍珠”和“死鱼眼珠子”的重大区别,就在于少女与妇女羞耻感强度的差别。羞耻感强的“珍珠”,是一脸地娇羞;而羞耻感弱的“死鱼眼珠子”,则是泼悍地不要脸。
可是,淑芬的老公,怎么受不了她的害羞呢?
在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中,有一种害羞型自恋人格障碍,属于自恋人格障碍的一种亚型,国外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少,但是在中国,有这种“害羞过了头”问题的人却大把。尤其是在具有重男轻女文化背景下长大的女性当中,非常普遍。淑芬大约属于这一类型。
她让老公“实在受不了的害羞”,除了不能给老公看自己的身体之外,还有方方面面的体现。比如,情绪耐受性差,高敏感度,日常生活中点滴的小事,都能引发她的不快,好像受到极大的羞辱一般,我们俗称“小心眼儿”,实际上是高强度的羞耻反应,害怕失败,情绪抑制的状态。有些人过分地,可能发展出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生各种病的疑病倾向。同时,“害羞过了头”的人有强烈的道德标准,严厉地自我批评,很容易感到后悔和内疚。而在人际关系和职场中,“害羞过了头”的人又很难忍受来自他人的关注,难以展示自我,由于对羞辱和批评过度敏感,会表现得讨人喜欢,谦虚低调,却无法告诉别人自己对对方的真实想法。如同淑芬这样,不向亲密伴侣展示自己身体的,只是其中一种表现罢了。
“羞耻”一词在西方,来源于印欧语系skam,是“隐藏”的意思。《圣经》中记载,亚当和夏娃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后,有了自我意识,发现自己全身****,那时,他们便有了羞耻感,用智慧树的叶子遮盖自己。所以羞耻最初的本意,是暴露与隐藏躯体的核心器官——生殖器。此外,《圣经》还说,亚当夏娃之所以感到羞耻,部分原因是他们害怕因违背上帝的旨意而受惩罚。也就是说,羞耻不仅包含躯体羞耻感,即那种当我们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暴露在爱人面前,尴尬不安,而产生与爱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困难,羞耻还使我们对有害的情境产生警觉,这些情境对人和动物都具有强烈的威胁性,例如被贬低、被降服、被拒绝以及被驱逐等。所以羞耻是一种自我保护。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羞耻的潜质。伦敦安娜·弗洛伊德研究中心的Yorke认为,羞耻是普遍而正常的情感,是一种暴露或者害怕暴露躯体(中心部分如生殖器)或心理的裸体的强烈感受,但是过多或重复体验,则会导致病理的羞耻,也就是我们说的“害羞过了头”。
这种病理的羞耻,在亲密关系中遇到的最多情况,还不是淑芬式的不暴露躯体,而是害怕把自己的心理裸体,暴露给亲密爱人,故而掩饰自我的真实感受。
例如,许多女人从小就被妈妈有意无意地教导,性是男人的一种享乐,好女人不该有这些念头。女人应该为自己的性行为和性感受感到羞耻。如果产生****,则应尽快把它驱除掉,转开注意力。因为拥有性的想法,会令她们变得不可爱、不美好、不贞洁,很肮脏,遭受鄙视。被如此教导的女儿,为了免受被贬低以及被驱逐等有害情境的发生,不仅要避免躯体裸露,甚至连心理裸露(流露出需要渴望欣赏性的念头),都是不可饶恕的。
如此,女儿给自己的性行为或者情感贴上“肮脏、糟糕、缺陷”等标识,对自己做出消极的评价,如:“你真是让人恶心,你让人失望,别人会认为你放浪,你很蠢!”这种强烈的羞愧自责,令她们长大后,无力投入与爱侣的亲密互动。她们害羞过了头,而让爱侣很受伤。淑芬的老公说:“你的周围有一道无形的墙,我感受不到你的真实。”
那堵无形的墙叫害羞,它阻隔了亲密关系能量的流动,和性爱的呼应。当这墙太厚太坚固时,被挡在墙外的那一方,或许要无趣地转身,离墙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