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合榫雄是日本第一个荣格分析学家,日本心理学界的泰斗。其代表作《日本人的传说与心灵》,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探讨日本特有的文化、日本人的心理结构,以及人类普遍相同的心理意识及其意义的书。
河合说,他想“通过日本的民间故事,探讨日本人的内心世界。民间故事能超越时代与文化的差异,是具有共性的存在。”在书的后记,他强调,“这本书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用荣格的心理学分析日本神话的书,而是从笔者作为心理治疗家的身份,通过大量的实际体验和自我分析之后写出来的。由于我的职业和个人的生活方式有十分密切的关系,所以笔者试图用日本人的观点解释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在国际汉学界有种公认的说法,说中华文明里唐朝那部分,如今在日本,宋朝那部分,在韩国。日本通过唐朝时期向中国刻苦努力地学习,将中华文明的精髓,融入到本民族的血脉。而文化的源头,正是神话传说。如果说河合这本书打开了日本民间传说研究的新方向,既有西方的科学,又有本民族的精髓。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认为,某种程度上,这些也是“中国人的传说与心灵”。
我喜欢书的第六章——《异类女性》。讲述了两个故事,都在说女性,一个是东方的,一个是西方的。
东方的故事叫《鹤妻》,说一个男人救了一只鹤,鹤化身美女,嫁给他报恩,后来,他看到鹤的真面目,于是鹤只得离去。
西方的故事叫《乌鸦》,说一个公主遭到后母的诅咒,变成一只乌鸦。乌鸦住在森林里,遇到一位男子。男子帮助她变回公主,后来结婚,幸福地生活。
我按照讲故事的“起”“承”“转”“合”,把它们对比分析。起:
东方,忽然有一天,一个美女出现在一个男子面前,属于女方主动送上门;
西方,忽然有一天,一个男子在森林里遇到一只乌鸦,属于男方主动凑上去。
承:
东方,妖精求婚,男方看起来捡了大便宜,傻(穷)小子娶了美貌阔绰的老婆,交上桃花运;
西方,乌鸦把自己的本来面目告诉了男子,请求帮助。
转:
东方,男方心满意足地生活,吃饱了撑的搞偷窥,结果看到老婆的原型是妖精;
西方,男子历经千难万险,与妖魔、女巫搏斗,最后将之战败。
合:
东方,女子因为被发现真面目,而羞愧离去;
西方,女子变回公主,与男子结婚,二人从此幸福地生活。
在东方的传说故事中,类似《鹤妻》的女子原型,还有蛇、鱼、狐狸等等。中国故事里最著名的数白蛇,而最经常被编造的,是狐狸。狐狸在许多时候自学成才,修炼成精,偶然受到某个傻(穷)小子的恩情,于是来到人间,找男人报恩。傻(穷)小子起先感觉掉进了福窝,跟既美貌又能让他生活享乐的狐狸精幸福厮混,后来一不留神,看到妖精的原型。于是女方离开,故事以悲剧收场。
再进一步,从女性的角度,来思考这两个故事。
一个女人遇到一个男人
问题东方西方差别
我现在的样子美女乌鸦人/动物
我何以有今天被你救助被别人诅咒幸亏/不幸
我需要什么报答你你帮我主动/被动
我的结局分离结合悲剧/喜剧
我原来是什么狐狸精公主低级/高贵
人类的传说代表了人类的文化,是一个民族深层潜意识的体现。我们看到东西方女性的起始位置,非常不同。
在东方中,女性的起始地位低级,而且非人类。
在西方中,女性的起始位置是公主,是高贵的人,非动物。
无论东西方的传说中,女性都有做动物的时候。
东方的女性,属于露了原型。不论多么刻苦修炼,千年后也入不了“人”道。要藏着“低贱”,注意别“犯贱”。女人本是狐狸精,总会被打回原型。
西方的女性,原来是公主,受了诅咒,需要男人来解救。男人不是路边捡了便宜享妖福,而是表现自己的时刻到了。公主需要你拯救,世界需要你改变,你是勇士,要承担责任,勇往直前吧。这种男人,怎么看也比东方的“许仙”强。
最后,东方女性哀伤地离开了她的郎君。
如果,她后来受苦受难,那么拯救她的男人,不是郎君,而是儿子。什么“劈山救母”“雷峰塔倒了”,这些本该由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干的事情,都让儿子充当勇士。好像那个“爹”是废物,不能保护、更不可能拯救自己的女人。这种结局,哪个女人不伤心?就算跟一个男人无私忘我地大爱一场,最后还得靠自己生的儿子救自己。郎君付出一颗小精子,然后,就靠儿子了。嘿嘿!
儿子替代父亲的命运,使东方女性与儿子之间,必然形成过度亲密地粘连。那个儿子要做替代父亲,拯救母亲的勇士,从小就不能做他自己。他生命中最大的事情是救妈妈,那么他的女人,等将来他的儿子来救了。一代又一代,东方女性的身边,交替轮回的是本领巨大的儿子,和孱弱无能的父亲。她并非结婚之后和王子“二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公主,而是等“吾儿”救出“老娘”后,“三人抱头痛哭终于团圆”的妖孽。
河合在书中,还讲述了一个小故事。说他有次带儿子去了日本说谎俱乐部的本部,见到接待室摆放着的奖杯上刻的格言:
Believe it or not,The truth lies here。解释成“信不信由你,真实就在这里。”也许,越来越富裕的物质生活,和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给中国女人造成一种表面风光的假象。但是,神话原型是一个民族跨时代的集体潜意识呈现。东方女性的生存状态,真实就在这里。现在,仔细想一想,作为女人,你愿意是——狐狸精?还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