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游牧者随笔(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41831200000010

第10章 你翻越的并非是一座山

你翻越的并非是一座山。或许是跌宕起伏的淋漓,是蜿蜒曲折的练达,是峰峦尽头的远眺。

从一座山,到另外一座山,翻越每一天的日程,在上天入地般的起伏中挥汗如雨。在川藏公路骑行,最为敏感和关注的问题就是翻越高海拔的山峰,每天出发时的前夜,都会重点关注下一站要翻越哪一座山,海拔是多少。以此来感受第二天路程的难易程度。作为川藏公路路途中海拔第二高的山峰——5008米的东达山,显然不可被轻易忽略,可是它在里程上显示的数字总是会让人掉以轻心。

从如美镇出发到左贡,沿途要翻越3930米的觉巴山和5008的东达山,因此,这一天的路程,就变成为一天翻越两座高海拔的征途。一早从客栈出发的时候,天气晴好,太阳当空耀眼,心情自然也相当不错。一路上哼着歌儿,唱不清歌词,但完全是一个人自嗨。看到公路里程碑上有人留言,更是笑得我乐呵了半天:“姐骑着骑着,就破处了。”在川藏公路上,以自行车去翻越一座高海拔山峰,少则需要2个多小时,多则大半天,甚至更长时间。记得在丽江时,碰到一位骑行二八老式自行车的老人,年纪已经六十多岁了,自行车上拖着简单的包袱,也就简单几件衣服,连驮包都是自己用牛仔布手工针线缝制的。对于他而言,仅仅是翻越一座山,或许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不管是5个小时,还是2天的时间,你翻越的每一座山,都是对体能和毅力持续发挥效用的持久考验。在意肉体的人,认为那是没有意义的自虐,而沉浸内心的人,感动于每一次酣畅淋漓的磨砺,不断上升的公路,那是灵魂的路途。

坐在路边抽烟,一块巨石后面便是深不可测的山崖与深渊,仿佛垂直倾泻的江水,横断山脉的腹地,激流澎湃的澜沧江。一群野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它们在崖石上跳跃,在觅食,时而抬头望着远处的某些幽灵。达到第一个垭口的时候,只用了2个多小时,在山顶拍完照片,一个连续的下坡就到了荣许兵站。更像是一个村庄一样的地方,除了兵站处的两栋营房,还有几家牧民的房子,木头房子,显得简陋破败。朝着一个院子走进去,门前还在施工,一家人正在搅拌地上的水泥,上前询问是否能提供午餐,她们回答说没有。去隔壁邻居家继续询问,一个打扮时髦、穿着在这里来说算很时尚的女人指着一公里外的一处坡地,说那里有一家餐厅。

吃过午饭继续赶路,天空一片晴朗,阳光照在身上觉得特别暖和。也让一阵阵睡意袭来。紧挨着公路,有一条河溪流淌而下,山石被冲刷的干净而光滑。把车子停放到路边,拿出防潮垫铺到一块大石头上,然后开始美滋滋的睡上一觉。藏地那种暴强的太阳光,肆无忌惮地晒满全身,烤的人热烘烘。溪水流淌的声响从耳旁滤过,甜睡中尽情呼吸着高原的冰寒与清新,这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当我一觉睡醒,光照还是那么强烈,时间已然到了下午三点,在河边洗了把脸,开始匆忙赶路。

通往东达山垭口的公路是刚刚修建完工的,崭新而平整地躺在两边光秃秃的山峰之间,还散发着沥青的刺鼻味。原本觉得只有25公里的上坡道,很容易就完成了,而事实的情况却糟糕透了。翻山的公路大部分处于海拔4000到5000米的高度,缺氧的情况异常严重。看着不远处的垭口,可无论你怎么骑,仿佛还是距离没有变化一样。就是到不了视野中的垭口。方才还是晴好的天空转眼间已经变得乌云密布,大风呼啸着从高处的山地扑面而来。顷刻间,我的自行车已经无法再骑行前进,车速仿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这种情况让我变得有些慌张,只得推着车走一段,然后再骑行一段。风越来越大,是那种能将你掀起来的野风,没有风向和规律可言。时不时还能将你吹的倒走起来。

又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路程以蠕动的方式一点点便短,可再一看,仍然像是会随时释放出无限的长度。路途在无比艰难中一点点行进,身体变得饥寒交迫,不时忧心忡忡地坐到马路旁喘息。补给完一些水和食物后,我继续挪着步伐,朝着垭口缓慢地走啊走。那冷风不停地吹袭着我,削弱着我是否有限的力量。我愈发感觉到浑身乏力,呼吸苦难,身体微弱几乎到了寸步难移的地步。我感觉到窒息,仿佛空气稀薄到绝迹,每走上几步,便需要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最后连思绪都变得模糊起来,在某个瞬间倒地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缓缓地睁开双眼,透过眼镜,模糊的视线之外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与狂风怒吼的山巅。我艰难地站起身子,望着空荡荡的公路,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始终没有一辆车经过。只有荒芜的公路和我这么一个仿佛沦陷的人。直到天黑以前,我还在距离垭口5公里的地方艰难前行,狂风肆虐的越来越厉害,冷的人全身颤抖发麻,倘若多加努力出一点气力,仿佛就会呼吸断绝。无情的山雨夹杂着冰雹,摧残着我脆弱而偏执的步履,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将路面洒满厚厚的一层。我将身子趴在车把上,好让自行车分担一些重量,就那样仿佛相互搀扶着前行。车轮在缓缓转动,路面在缓缓前进,粗喘的呼吸声一次次将呼啸的山风淹没。走完一段上坡,筋疲力尽的瞬间,我松开自行车,任由身体不自主地再一次坍塌下去。就在那一刻,我决定放弃,放弃了努力,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那怕是这样的冰天雪地,我只是疲惫至极。

再次醒来,昏暗的火光旁,我看见裹着的毛毯,看见头顶的帐篷,看见火炉上烤着黑漆漆的水壶。看见燃烧出的烟雾被隙缝处的寒风瞬间撕碎。目不转睛的眼神正在一旁死死盯住我,她们戴着厚厚的口罩,不说话,只是递过来热腾腾的酥油茶,让我快些喝下。

等我最后到达垭口,天已然黑下来了,席卷的雪花,豆粒般大小的冰雹继续从天空挥舞下来。砸在自行车与钢盔上,发出“梆梆”的声响。我把眼镜和头盔取下,头发被风吹的竖直,在海拔高度牌前发出不屑的眼神,那蓝底白字儿的铁皮公示牌上挂着飘动的经幡。四周的山峦荒芜而冷梭,铺着厚厚的黑金属色冻土,冒着冰寒的雾气,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和轮廓。

来不及做更多停留,检查一遍车况和物品,便向着县城俯冲而下,狂飙着一泻千里。下山的公路坡陡弯急,没想到全程都是正施工中的土石路面,只得拖着剧烈的头痛和僵硬的身体横冲直撞。自行车颠簸在布满石块与看不见的坑洼路面上,有时会跳跃而起、接连着大幅地震荡,有时会撞上一块石头,有时会把一些石子碾飞。手电耗尽电量后,更是一路摸着黑、凭着感觉到的大致路面往前走。但我知道傍边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河水激荡的声响还是会从河谷里传出。最终,我会像往常一样,在深夜的寒风中,到达新的小镇,简陋而温暖的旅馆正陪伴着所有人迎接下一座山峰。洗澡的时候,我的自行车货架断裂,脸部和腿满是淤青和伤痕。夜里躺在床上,一群背包客在闲聊,有人问及今天的路途是否顺利,我说挺好的,没遇见什么危险。我心中独自喜悦,不是因为死里逃生,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光明平坦的大道,别试图逃脱所有危险,勇气才是最好的庇佑。如果没有那么多艰难困苦,如果只是终点,就不会有一段旅程的全部滋味,就永远没有真正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