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日夜留连过六本木，这次想去原宿。为了不要先坐地铁再转JR，又琢磨开了（参《池袋》）。一是坐大江戸線往代々木而后走过去，一是先从六本木走去乃木坂，坐千代田線往明治神宮前。后者出来就是原宿表参道了，更好。地铁曾有一个广告，曰“某某地方坐地铁也能去，你知道吗”，一脸可怜相。JR原宿站和旁边的明治神宮前地铁站也是如此，一个人头涌涌，一个少人问津。我这么搞法不仅为了省钱，也为了标榜自己是个東京通……
顺便，说一下明治神宮。
明治神宮是一个年代不算久远但级别很高的神社，新年时来祈愿的人多得我从来不敢去。平日里这儿大树参天，百啭千声，却是不染尘嚣。我本讨厌碎石铺就的参拜道，尤其是穿高跟鞋的时候，举步维艰。可是后来反而感谢它们令人放慢脚步，多看两眼密林间的蓝天。如果東京的日子不是那么快，可能我不会那么爱，我也不会离开。
神宮前有神宮橋，常有COSPLAY族在此一展风采。他们在日本人民和世界人民眼中一样，都是稀奇古怪的一群，甚至在日本人眼中还更怪一些，但的确不在别处，而在日本诞生了。与其说是包容，不如说是无视。桥的另一端，满街黑沉沉的大多数正等着过马路。東京的秋冬不是黑色就是深得好像黑色的灰色蓝色绿色，有时都得怀念起中国大红大紫的大妈大婶来——
第一次来原宿正是秋天。一不留神，小烟薰越化越大，最后连上了眉毛，好像两片狗皮膏药贴在眼盖上。妆比我浓的，除了神宮橋的COSPLAY族，就只有竹下通り的男扮女装洋娃娃了。
好在那时候只有二十岁。不过竹下通り的平均年龄可能还未成年。这儿无法不叫我想起广州的状元坊，一个店挨店人挨人，消防安全堪忧，上了初二就没再去过的地方。竹下通り只是“日本”了些，只是忽然之间会有Lady Gaga这样的欧美大腕出现，带着四五个保镖，买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尔后和媒体说日本的女孩儿啊，好会穿好敢穿。
日本这个词到底扰乱了多少人的磁场？
现今之世，先有欧美，而后有日本。唯青出于蓝，则不复为蓝。二战后受美国影响，日本漫画蓬勃发展，到了今天，英语已直接以“漫画”之日语发音“manga”指代日本漫画，俨然不与欧美漫画（comics）为伍了。时尚圈里，领头羊还是巴黎、纽约、伦敦、米兰，東京挤不进一线，也不落入二线三线，游离于体制之外，成了难以捉摸的唯一。
强调个性的人遇上唯一，只有中招的份儿，尽管Lady Gaga自身可能是第一。
后来我离开日本，认识了甜美黑妞儿卡米莉。她去東京玩一趟，回来戴了个新挂饰在脖子上。那挂饰什么都没有，只有金灿灿三个大字：BLACK GIRLS ROCK。
“谁想到日本会做这样的东西呢？我都快买破产了但看到它还是觉得不可以不买！”
我哈哈大笑，说你去竹下通り了吧。这种时候的竹下通り倒还可爱。
啊，忘了问她有没有吃可丽饼（Crêpe）。
可丽饼又和日本有什么关系呢？但除了奇装异服，竹下通り最出名的就是这薄薄的软软的蛋饼。卷上草莓、香蕉、雪糕、巧克力酱、奶油……样样都是甜的，街头卖到街尾，躲得过一间躲不过两间，往往糊里糊涂就买了。麻烦的是边走边吃不太行得通，因没人这么干，而且街上鲜有垃圾桶（也没有垃圾），少不了把外面那层纸捏在手里半天。结果还得入乡随俗，站在店门口吃了再走。
不过只要不去竹下通り，而是去与之平行的表参道，就不受诱惑了。
我去表参道，并不能在那儿做什么，多数时候只是笔直往前走，经过Burberry，经过Bulgari，又经过Bottega Veneta。一遍遍地走，一遍遍地想，这康庄大道，大道上洗练的建筑，建筑内散发出的珠光宝气，统统无法拥有。但我的确看到了，感受到了，这到底有没有意义？有什么意义？
人渐渐多了起来，自动分为两拨，好像脚下长出了隐形的手扶梯。这个東京潮流“発信地”，不用考虑太多，跟着走便是。我的思绪又断了。
真要买东西的话只去Laforet。这儿集中了许多早上八九点钟的品牌，楼层不是1，2，3而是1，1.5，2，没有一点多余。买了又穿来逛，乐此不疲。
就可惜我是一个超级大路痴（《日暮里》里已经说过），不然还会去竹下通り和表参道之间的横路里去逛，去表参道另外一边的横路里去逛，我心中的原宿之所以是原宿，多因有这些横路，而不是因了竹下通り和表参道。但我这个超级大路痴，见得这些小店一次，下次却找不到了。每次相逢都是偶然，只能抱着散步的心，忘却目的。
于是设计师的品牌店，好朋友共同经营的精选店，或者咖啡馆、餐厅、美容室，这些点缀终归只是点缀了。横路里不少创意型小企业的办公室，灯丝一般充满热情而毫不起眼。大背景是高高低低的民居，偶尔有些有型有格，总的来说平平无奇。有人家，却不露面。没有老头老太拉一把椅子在门前晒太阳，没有大人拉开纱帘对着窗外发呆，也没有小孩在路边玩耍打闹。幸与不幸不与他人言，不由他人评。暴露在外的，只有烫平的沥青，黄色的实线，中间一个白色的“停”（止まれ）。仍然有声的，不过围墙上禁止狗只便溺，禁止乱停乱放的标识。
可是毕竟掩不住情意。花园和称不上花园的花园里，哪怕只是三个泥盆并在一起，总美美地舒展着鲜活的生命。要说是有意的，不可得这片宁静详和，与世无争。要说是无意的，好整似暇之中，又处处留下苦心经营的印迹。大自然间的散步，视野开阔，心气散逸。原宿横路的散步，些些微微纳入胸襟，不忍呼出。
所以我虽不认路，在这里从来不用地图。哪怕是東京，也难再有一个原宿。
参考资料
Laforet http：//www.laforet.ne.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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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銀座遥遥相望的叛逆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