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烟火长沙(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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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看不见的路口

如果在某一趟火车上乘坐了多次,往往是不需要看手表或是翻手机的,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时间和空间的对应。即使是在冬夜末尾的光影里,随着车厢不一样的震动也知道火车驶入了悠长的隧道之中,隧道之上是岭南边界处绵延的山峦,再经过短暂的时间后便可进入韶关境内。2013年的第一个印象,是在凌晨五六点的时候于火车厢中醒来,窗外灯火迷蒙一片,韶关再次以一种处事不惊的态度在眼前缓缓地呈现出来。和同行的朋友本来商量着去曲江桥边上的百草园吃一顿丰盛的早点,但是出火车站时周遭的世界还在沉睡之中,夜风中仍有着清澈而剧烈的寒凉,于是在车站附近24小时营业的小吃店里简单地吃了一碗米粉。黎明前的浈江还安祥静谧地在黑暗中沉睡着,桥上的灯火在江面的轻波里摇晃,而迎接新年的大红灯笼已齐整地挂上,昏黑之中的点点深红让人心温暖不已。

回南雄后在家里慵懒而闲适地呆了几天,不再有琐碎的事情搅得心烦,可以把手机丢在房间的角落一天也不看上几眼,也不再有什么任务或是计划,这短暂的逃离带来的是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般的无忧无虑。老鹤从广州回来后给我打了个电话,于是我前往古市玩了几天。这几年里辗转几个地方,大多朋友都是匆匆聚散,唯一能称得上老友的大概也就只有老鹤一个,不过在高考之后也各奔东西去了。虽然前一年的暑假去广州的时候和他游玩了几天,但半年的时间后再见到时依然有种阔别重逢的感觉。尽管他早已不如当时那般风趣幽默,倜傥风流,高中里几番大起大落之后他变得安静而沉稳,再加上在文科班里呆的太久,其微有尖锐的个性也已彻底钝化。但我们依然从随意的几句话聊起来后便直到深夜还在叽叽喳喳,如同初二时宿舍里一群人不顾值日生的严厉警告而喧闹不止。短短的几年前还在一起嬉笑打闹的这些人如今已北上南下,东奔西跑,而在2013年结束之后,我们又将走到了人生的另一个路口,会走得更远,分得更散。

前年的元宵节四个好友在南雄城的金叶大桥上看烟花,在老鹤的大声嚷叫里我仿佛又看见曾经那个痞子的身影短暂的回归,也许只有我们四个人重新走在一起的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有了听众的说书人一样兴趣盎然地滔滔不绝。当时我们从南雄城的四个小镇分别前往新城中学,前前后后地聚在了一起,成天嘻嘻哈哈,同时在内宿生的前五名中占了四个名次。周日下午我们往往都会在校门旁边的一家图书馆里面看书,其中一个抱着玄幻武侠不放,另一个则除了历史军事之外一概不读,出了图书馆后会在运动场上踢球或者跑步。在2013年里,我们曾一起跑步踢球的运动场已经被挖空,林荫西路边上大姨家房子所在的几处楼栋也已被拆迁完,成为了珠影文化广场的一部分。除了新城影都已经落成之外,包括大润发在内的诸多项目会逐一进驻南雄城。看着原来的新城运动场和雄洲公园变成了施工现场,记忆的场景突然变成一堆黄土,仿佛kay就在耳际唱着:忘掉砌过的沙,回忆的堡垒刹那已倒下。面对这浮起的荒土,你注定学会潇洒。

在2013年里面前前后后地再见到许多朋友,才发现这几年的时光之后变化的又何止是老鹤一人,仅仅在这四个人中间,就因着各自生命中的沉浮起落而性格大变。记得初中时老鹤为了表示彻底和过去断绝关系而苦心练字,最终离开了那个激烈躁动的人群而融入进了我们的世界。高中时又因为几番厄运而感受到亲情的至为珍贵,从此奋发而起一鸣惊人。如果说老鹤只是没有了痞性的话,老赖则是完全没有了傲气,看着他现在的沉静再也想象不了他当时斜着眼睛不屑一顾地说道,如果理综考了270分以下我就去跳楼!这个昔日的状元哥不仅仅在成绩上可以傲视一切,而且在诸多生活细节里他永远是带着一根傲骨和一双傲气的眼睛待人接物。中学毕业时我们在照相馆中合影,照片冲出来之后大家都在相片里微笑,唯独老赖一人傲气十足不知思索什么。老赖从没有和我们说起他在北京的生活细微,有时候不说也就是说了一切。

四月份的时候去了一趟武汉,见到了中学时也经常一起玩的另一个朋友老斌。他倒是本性不改,不管在何时何地都会给人一种花花公子般的感觉。以前当我和老赖在宿舍楼的过道里将一只矿泉水瓶子当做足球踢得不亦乐乎时,他和老鹤便开始对NBA里面的赛事展开了经济性的打赌。其实在篮球上老鹤就是一个游击兵什么理论都不懂,有球就打没球就跑,老斌则是标准的正规军,理论和技术一个都不差,还有自己的偶像詹姆斯,一追就追了一整个青春。但谁也无法解释的是,这样的两个人打赌的结果总是老鹤赢走了老斌手里的面包或者饮料。老斌家境宽裕,父母常年在外,假期也多是在姑姑家里度过,也就逐渐养成了公子哥的习性。而这样的一个公子哥却和痞子老鹤混在一起嬉笑怒骂,想来也是一段趣事。再见到老斌的时候他的头发不再是中学时的波浪卷,而是剪成了短发,只是举手投足之间给人的还是当年的那个公子哥的感觉。

武汉的很多地方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典唯美的武大校园,繁华绚丽的光谷广场,以及中西交融的江汉路步行街。一边走过这些初次来到的地方,一边和友人轻松活泼地讲起过往,不失为一件美好的事情。同行的还有两个高中的朋友,小泉和大佬,自北中毕业之后也是难得会面。在北中结识的朋友并不算少,只是匆匆聚散之后大多已不再联系,倒是有一个知交甚是义气,每年回江西老家探亲路过南雄的时候都会顺道看望一下我。而此时四个人一起挤拥在户部巷的熙熙攘攘之中,一起在汉口江滩各自吐槽,该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在武汉第一次看见了长江时,壮阔浊黄之中带着几分肮脏,想起余光中写过的关于长江的诗句,感觉现实真有点讽刺的味道。从武汉回来不久我又去了岳阳,看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岳阳楼,在洞庭湖的烟波浩渺之中感触不已。这一江一湖是我年幼的时候倾心向往过的地方,突然在眼前呈现的时候不知为何竟有种惆怅的感觉。

暑假快结束时走了一趟西京之旅。这是第一次去到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古都,那么多存在于文字和故事里的想象突然在眼前活生生地上演,让人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看着李商隐所说的夕阳无限好,李白所歌咏的长安一片月,以及张承志笔下的那群手牵着手拥抱着一座坟墓的衣裳褴褛的汉子,很难说得清楚那一刻心灵感受到的是拥有还是失去。在进入大学后我与学生工作之外的人交往的热情不高,却在闲暇之余读了许多的书籍,从日本的三岛由纪夫到土耳其的帕慕克,从意大利的卡尔维诺到阿根廷的博尔赫斯,有的时候觉得他们已经在心里永远地占据了一个空间,成为了朋友一般的存在,让我在这人世间行走得艰难之际能有一份难得的安慰和支撑。而在那间古老的清真寺大殿前,在那棵苍老年迈的国槐树下我站立良久,看着大殿顶上的天空蓝的那么纯粹,沉郁已久的心灵终于得到释怀。

八月份的时候辉少来长沙玩,而我那时正忙于数学建模的模拟赛中,每天上课或是答辩排满了时间没能好好带他去玩。最后他坐火车回中山大学的时候,我也因为有一场答辩会而没能前往送别,现在想来心中微有内疚。不过依然忙里偷闲和辉少坐在夜幕降临时街边的烧烤摊上把酒聊天,谈起北中结识的那些朋友们的现状,心中不无唏嘘。辉少是我在北中结识的朋友中较为豁达的一个人,说话做事都较为爽快,从不拖泥带水,因此和他的情谊较为单纯因而持久。说到尽头谈起未来的时候,辉少多少有点犹豫,对于父亲给他铺设的道路仍旧无法释怀。而我却简单干脆地说自己要么一路向北,去往梦想之地,要么回到南方,做一个普通的上班族,然后结婚生子,组建家庭。

十月份是一段颇为顺心的日子,诸多意料之外的惊喜纷至沓来,像是一道道清澈的阳光穿透黑暗,温暖了整整一个冬天。在老大的独当一面以及老三的精益求精下,我们在数学建模的国赛中成功折桂,如同丑小鸭在某一天里突然发觉出了天鹅的真相。而在我主持的自由探索计划中各个队员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顺利地通过了年度中期检查。用一句戏谑的话来说,那一段时间里面我杀进前五,怒过六级,斩落国奖,当上书记,徘徊低谷良久之后竟有种抟摇直上的感觉。2013年长沙的冬天很暖,走在那些高大挺拔的水杉树下,看着它们由青绿变成深红的叶子飘零空中,呼吸着清澈微凉的空气,心情是甚为舒适的。岳麓山下的校园清幽宁静,随着季节的变迁穿起了不同颜色的衣裳,而四季常绿的香樟叶即使在深冬里面依然精神抖擞,没有半点萧索之意。而看着上一届的学长学姐各奔前程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留在这座城市里的时光也剩余不多。人心若是喜欢上了某种东西,再长的时光都是短暂,再短的距离也许都会刻骨地思念。

2013年的最后一个印象是在美仑美术馆那场黄永玉的作品展,跟随着诗歌碎片不自觉地走入了他的生命,仿佛走在沱江边上,看着雨后的凤凰县一片云撩雾绕。他已将近走完生命的一次轮回,而我亦在2013年里面又走过一圈年轮。2013年之后是人生的下一个路口,我们这些人在这个路口后走得更远,分得更散。所谓的生活,其实不过是一群又一群人在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路口中聚聚散散,浮浮沉沉,有的消散如烟火,有的横亘若星辰。只是希望在各自的生命里走完所有时间,穿越所有空间之后,我们仍然能重新相聚在一起。在2013年即将逝去的时候,长沙的地铁,南雄的铁路会相继开通,韶关的百年东街会继续扩张。有时候时代走得太快,太容易把记忆遗失在路上,让人有种物非人非的感觉。我走在岁末的深冬季节里,看着本部那几幢古老的红楼在拆迁中化为一片废墟,又听见kay在歌唱:忘掉种过的花,重新地出发,放弃理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