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大气层十分稀薄,充其量只有地球的百分之一。这样稀薄的空气很容易加热,尤其在夏天。午后阳光迅速加热地表附近的空气,热空气上升成为旋风,旋风打起尘埃,形成尘暴。这旋风如同一个涡旋漏斗,在空中拍下的照片显示出它的顶端像一朵硕大无比的蘑菇,高达五、六千米。而旋风卷起的砂尘,使火星上到处灰蒙蒙的一片。这片红沙要想散去,需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中,旋风继续刮着,阵阵尘暴掠过荒漠,红砂飞扬,天昏地暗。这虽然是地球上少见的景致,但却给考察站的科学家带来很大麻烦。
火星风暴专业是近几年研究火星学科中较热门的一个,主要研究火星风暴的生成和运动机制。只有这一专业的人老是盼望风暴,他们把砂暴形容为“大自然的游戏”,而且有勇气站在狂怒的大风中任砂粒扑打而照样摆弄仪器。他们的工作比其他工作更不为公众所理解。曾有人批评说太空局花费巨资设立这一项目纯属浪费,这一专业似乎地球物理专业或沙漠学毕业的学生就可充当。但自从改造火星计划上马后,所有舆论又变了口气,称这一专业的学者有无比的勇气和科学献身精神,是真正的英雄。究其原因,恐怕在于砂暴着实是人类能否移居火星的一大障碍。
我急忙进入考察站,刚关闭温室的天窗,砂暴就气势汹汹到来。整个冈瓦斯山麓都被红色的砂石所弥漫。虽然坐在屋中,我仍然能听见狂风呼啸,这声音如怪兽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发抖。它们仿佛是火星地的某种生命力的苏醒,在向敢于蔑视它的人挑战。我惴惴不安,在这种声音之中,我不能静下心思考任何一件事,甚至无法思考,似乎自己正处于大风的涡旋正中,四周全是红色的沙子。刚开始还能忍耐,但过了十几分钟,我就已无法坚持。
我忽然想到地下室,那可能是个躲避风暴的好地方。果然,地下室中仍是寂静安宁的,没有风声,也没有什么红砂的摩擦与撞击声,怪不得站房要半埋于地下。我一下子放松多了,便想和太空站以及柏松取得联系,但没有成功。最初的风暴就严重干扰了无线电波的发射。据说风暴会持续半个月之久,那它不是等于让我孤守此地,与风暴作战?我心里大骂。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有那么害怕、那么脆弱的时候。
实习生 闻详
报告6:加诺归来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这份报告您可能不能及时收到。这是因为风暴使考察站和空间站的通讯中断了一阵子的缘故。大风已持续了4天,5个风暴测试器尚能正常工作,可是那些已经适应火星阳光的植物不大精神,藻类们制造的氧气已比正常含量减少202。我给植物们提供的人造光光强不够。没有办法,关闭太阳能电池后站上全部能量仅靠一座微型核聚变反应堆供给,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按照柏松留下的应急手册办事。
和柏松及察俄霍尼的通讯联络中断了很长的时间,这比任何事情都让我忧心忡忡。几天来,我听惯了呼啸的风声。在地球上风暴被称为魔鬼之刀,会杀死一切生物,毁灭一切东西,能把十几米高的沙丘瞬时搬离。最有经验的人也不敢与风暴相抗争。而现在柏松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风暴?有没有危险?我为此揪着心,坐立不安,常于熟睡中爬起来去看通讯设备。但那显示终端总是一片雪花,没有任何讯息。
我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好:成熟的蔬菜摘下来用保鲜膜包好,清水也储存了很多,空气更是绰绰有余。保证柏松他们回来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洗个舒服澡。
在温室里,听到风声稍有异样,我都要屏住呼吸,仔细谛听,希望那是柏松他们回来的脚步声。我不知怎么联想到休眠器中的查尔尼,心头更感到紧张和惶恐。我常神经病似的在温室的小径上走来走去。如果加诺没有在此时突然归来,我想我肯定会疯掉。
看见他我乐得一把将他抱住,差一点勒死他。加诺风卷残云般吃掉了我给他端来的一大盆掺了豆子,牛肉、玉米、黄瓜、火腿的炒饭,才告诉我柏松3人还留在离此210千米远的山中。由于发现了那里土壤中碳的含量比通常的高,而且其它微量元素的含量比例也有异常,柏松决定趁夏天部分土壤解冻时,钻井取样。而且要赶在风暴前完成。加诺自告奋勇跑回来取食物和工具。
“激光钻机你一个人怎么拿?我也去。”看见他的物资清单,我立刻建议。想不到他赞同了。想到可以步行于红砂的风中,体会风暴的残酷和火星山崖的陡峭,我顿时热情倍增。
那张单子上的东西挺多,加诺的陆行车装不下,而站上没有别的车辆了。“登陆舱。你来火星用的那玩意儿!那家伙基本上还完好无损,充上液氢就可以上天入地。”加诺灵机一动。我还犹豫,他就激我:“你真有飞船驾驶执照吗?连个登陆舱都不敢开。”
这简直是对我的轻蔑,我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于是,我就擅自捡起老本行,重新变成一名驾驶员了。
大风如它突然来一样突然减退了。我和加诺都为之一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我们花费了2个小时把登陆舱拖出站房20米远并竖立起来,再把物资一件件搬入,包括的车子。最后给发动机加满燃料。万事诸备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考察站,确定没有一点儿疏漏,才进入登陆舱,坐到久别的驾驶员位置上。登陆舱的主控室温暖而干燥,空气就像考察站中一样清新。那些纵横交错的线路如同迷宫。但我身在其中却有如鱼得水之感。
我问加诺准备好了没有,加诺正琢磨他的表:“我已经用掉了9个小时。同志,快飞!快飞!”加诺把戴表的手藏在腋下,“听说你是个很不错的飞行员。是吗?”
这个人,我心里暗骂。想在加诺口中找到点儿赞扬或敬重简直白搭,他德性如此,怪不得人家要把他派到火星来,他也只配在这不毛之地上,省得那张嘴招人嫌。
我按下“启动”健,片刻后,就听到了发动机的微弱声音,发动机开始工作了。随后,所有仪表都开始动起来,而小小的舱室也随之轻轻震动。
实习生 闻详
报告7:野外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柏松看见我时并没有太多惊奇,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想方设法来野外参与他的工作。他们在峡谷中的一个山洞扎营,正等着我们的机械。峡谷幽深,两侧岩壁高耸,谷底平缓,砂石遍布。阳光已暗,落日余晖中,稀薄的火星大气层熠熠生辉,时而粉红、时而蓝绿,光芒映照在山石上,山石也有了奇幻的色彩。我环视四周,几乎不敢相信风暴就在200千米那边肆虐着。
野外生活看来对唐棠很合适,她眉间的忧郁已经被开朗所替代,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她问我火星风暴好看吗,她一直想亲眼目睹。“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奇怪,“每个人都讨厌它。”“那也是壮观的自然景象嘛。”唐棠撇嘴,“月球上可没有。”稍后,她对我笑:“你来就好,我们和你联络不上,正担心呢。柏大哥整天都在掂记你。”“我把闻详带过来是多么善解人意啊!”加诺一旁自夸:“不过,请柏站长放心,请唐棠小妹,李兴荣二哥宽心,闻详办事稳妥,9号站已里外都检查3遍,肯定万无一失!”加诺见站长并没有责备他带我来,又恢复了往日的调皮。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加诺和我走到洞外。火星的夜晚静谧而安宁。火卫一、火卫二毫无生机地挂在天空上。这两颗星星比月亮差多了,外表粗糙丑陋,密布陨石坑,形状宛如土豆。天空中的星星很多,我一眼就认出了地球。“看,那是地球。”我兴奋地对加诺说。“是。”加诺抬头仰望,长久地叹气:“我很想念它。”“这可没看出来。”我有意模仿加诺说话的语气。
“其实,我当初并不想到火星来。我本来想做个花匠。这想法很可笑是吗?但我真是很喜欢花,我小时候最迷恋的事情就是在保留地里种树,把一棵小苗放进土中,给它浇水、剪枝,看着它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中舒展,那种感觉真是棒极了。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阴差阳错学了地理,这可能是我老爹一手促成的。我大概是要逃避他给我安排的命运,拼命要离开他的呵护,结果一逃就逃到火星来了。”加诺脸上的笑容若隐若现,“刚开始时,我苦恼极了。你知道这儿和地球上的荒漠有多相似,那些荒漠正是我想种树,想改造成绿洲的地方,可我在这儿却什么也不能做,我甚至连头盔都不能摘下。”他敲击防护头盔,苦笑。
“以后不就可以了。”我拉住他,“以后一定可以。”“你是说那个火星改造计划?可有人说,那是疯子的计划。”“怎么是疯子!这计划一定可以实现。”我反驳。“是,我们人类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我们变沼泽为良田,平大海为城市。高峡出平湖,荒漠变绿洲,我们连飞到火星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加诺的声音中又多了平素的嘻笑。“你不相信?你怎么不相信?”我的自尊心颇受伤害:“你和那帮‘外星崇拜派’一样,金字塔是外星人修的,印度古城是外星人毁灭的,甚至我们地球人也是外星人创造的。没有外星人相助,我们还处于古猿时代,在树枝上跳舞,是吧?你也这么想的吧?”我激动起来。
“你们在谈什么?”唐棠过来问。加诺笑:“闻详以为我是‘外星崇拜派’的,正评判呢!”“什么叫‘外星崇拜派’?”唐棠好奇地问。“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加诺和我异口同声,颇为诧异。加诺笑:“你是不是地球人?连上个世纪最流行的思想流派都不知道吗?”唐棠倒不以为然:“我出生在太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的确不是地球人。”“我的天!”加诺摊开双手,做无可奈何状:“闻详,这科普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外星崇拜派追溯其历史,可以直到20世纪,然而在21世纪中叶最为流行昌盛。那时候,书籍、报刊、影视作品都在宣扬着这种观点,或叙述古代的种种特异,或描述现代的件件怪事。外星人的智慧大放光彩,外星人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们自史前就以无比的热情关注地球,首先把古猿变成人,为了帮助古猿进化,甚至不惜贡献自己种族的遗传信息。然后他们就做起了老师,领着呀呀学语的地球人从原始社会一步步走入后工业化社会。当人类可以摆托他们的手独立时,他们又唯恐人类不知自重,殃及地球的生态平衡,他们便抛头露面警告地球人。从20世纪中期开始频繁出现于人们视野中的UFO,就是他们在天上海中投下的红色惊叹号。
外星人终于演变成万能的、至高无上的神,取代上帝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成为一代人心目中的偶像。人们狂热地寻找着他,渴盼一握他的双手,从他的口中掏出征服宇宙的方法、长生不老的方法或者其它地球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这种情绪影响支配下,无线电天线建造得越来越大,太空生命寻找计划越来越复杂庞大,特异功能者日夜跪在金字塔下呼唤驾驶飞碟的宇宙人到来。这股子浪潮直到大型太空站在月球上建立第一个月球工厂才慢慢冷却。但直到今天,仍有它的支持者在不断寻找着证据力求证实它是个真理。
这一切在“太空花园”出生的唐棠都不清楚,她听得津津有味。我想不到竟然会有人不知“外星崇拜派”为何物,但这实在也很合情理。在“太空花园”和月球居住地,人们只相信自己,当然要摒弃外星人是上帝的观点。否则,他们又如何在无根的太空生活。人类是无敌的,仅仅半个多世纪,就有3座大中型太空城市,6个月球城市投入使用。看到这些宏伟建筑的人无不衷心赞叹同胞的智慧与建筑者的巧夺天工,生为人类的一员而骄傲。没有解释不了的事,只有没有及时发现的事。这是第一座太空城市的设计师说的,他并非反对太空生命论,只是对外星干涉论表示怀疑。这种怀疑始终也没有证据证实它是对的,但也没有证据说它是错的。作为太空城市的居民,唐棠从小受到的教育是正统的人定胜天论,而她在地球学习期间,只顾埋头啃书本,根本无暇理论学院中的各种流派。
“那你是不是呢?”唐棠问加诺。加诺拍掌大笑,“我要是,闻详会把我杀了。”我不好意思:“我一时激动,这种崇拜没什么好处。”“你们看,流星!”唐棠指指东南方天空,兴奋地叫。“狮子座流星,地球上要晚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快许愿!一定会实现的!”加诺嚷。“我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能摘下头盔,不戴氧气瓶在这儿散步。”我仰望苍天,虔诚地说。“一定会做到的。”加诺抱住我的肩,“到时候,我就在这儿种果树。唐棠,你呢?”“我,”唐棠一笑,“我要和玛尔斯在一起。”
“我已在此工作了3年。”加诺和我在地球、月球上所见成千上万生机盎然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谁能看出他竟然有3年的火星经历。“这是我最骄傲的事。我愿意老死此地,长眠于它红土的怀抱中。”加诺脸上的肃重只维持了不到10秒,便重又现出嘻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念诗的时候,故意比划着手臂,做了一个下定决心、万死不辞的姿势,我和唐棠都被他的滑稽相逗乐了。
流星似雨,划过天庭,夜空中遥远的地球,如同雨中璀烂的灯塔。
我们3人并肩立于星空之下,极目远眺,心情都如潮水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这条峡谷被柏松取名为龙门峡,初次取土样的地方在峡谷西南离营地五千米处。柏松计划抓紧时间,再随机取2次土样,并钻一口200米深的井,抽取岩芯。完成这些工作后,我们就撤回考察站。察俄霍尼对龙门峡土壤中的化学分析结果很感兴趣,鼓励柏松趁热打铁。
地点很快就选好,距登陆舱着地点9千米。次日一早我们4个男人就动手把激光钻探机的箱子抱到陆地飞车货位上,运过去后再拆箱把机器装起来。机器装了半个小时,但辅助电源,辅助电源的燃料供应器却连搬运到装用了差不多3小时,等大家都准备好时要开始了,唐棠摧我们吃午饭,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午饭是饼干,压缩软膏式赖氨酸蛋条和一小管水。吃饭也是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好在帐篷都还支着。这种帐篷专供星际野外考察人员使用。帐篷全封闭二层式,篷角缝进输气管,管子一端有气阀和氧气袋相连。帐篷内层充满空气。考察人员进入外层,拉好帐子拉链,然后打开外层气阀,使外层中渐渐有空气,等内外气压均衡了,人就可摘下头盔进入帐篷内层。每顶帐篷不大,但因可提供适合的温度、空气,又比穿防护服灵活自由,所以挺受欢迎。几乎出外考察的人都会肩背一顶这种帐篷。
午饭后大家开了个碰头会,研究根据钻井地区土质情况怎样使用钻机。很快有了统一意见,我们就来到确定地点架好钻机,把各种电缆拧麻花似连接在一起。下午1点多钟时,钻子发出轰鸣刺耳的声音,向地下钻进去。
“我们剩下的时间只是等待了。”李兴荣说。柏松没吭声,看着那钻头滋滋有力在泥土上钻动着。加诺则监视着机器的运转,他工作起来可是相当认真的。
40分钟后,激光钻头从200米深的地方带上来第1批样土,接着,钻头在同一地区横向抽取岩芯。工作继续平稳地进行,钻头共钻取了3处地层,取回样品87千克。“我们对这条峡谷的勘查基本完毕,可以收工回家了。”柏松把地图上峡谷最模糊的一个细节画好,对其他人说。大家都很高兴,加诺提议走前来一场攀崖比赛。这是考察队员最爱的野外健身运动,不用绳子,徒手攀登,比地球上更刺激更好玩。
“计数器!”唐棠忽然叫,“计数器动了!”原来加诺把样品堆在装仪器的箱子子上,辐射计数器正好搁在旁边。现在这计数器数字狂走着,显示出附近有很强的辐射源。大家奔过来看,李兴荣把计数器拿开,计数器数字渐变为零,然而一旦接近箱子,数字就猛增不停。
“那样品有问题,看看是哪儿的。”柏松命令。很快查出第一口井下的样土中含有放射性物质。“再取一批这井中的土。”柏松立刻下令,我们又动手把钻机移至第1口井处。这回在50米,100米,150米处各取了3次样品。随后我们才把钻机卸了装箱。接下的工作就是把机器拖回登陆舱,收拾行囊返回考察站。
野外考察就是这么平淡无奇,恐怕所有科幻小说家都要大失所望了。我仔细观察那钻口,细细的钻口中漆黑而深不可测。“很快这个洞就会被砂石填没了。”李兴容过来说:“我们留在这世界的痕迹也将很快为风所掩盖。但是,我们总要留下些什么在这个世界上。”
实习生 闻详
报告8:救援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在我们将要离开龙门峡时收到太空站的救援命令。5号考察站在2小时前发出紧急救援信号,它的位置在冈瓦斯大山脉另一侧,离我们有600千米的多诺奥利峡谷口达斯托加火山。
柏松马上着手拟定营救计划、准备营救器材。他决定让唐棠携样品和一些无用物资先返回考察站,其余的人参加救援行动。我和他乘登陆舱去出事地点,加诺与李兴荣开陆地飞车随后,唐棠开另一辆车回考察站。
“你要小心风暴。”柏松仔细查看唐棠的装备,确定没有什么差错,叮嘱。加诺冲她挥手:“一个人的时候可别哭啊。”老李问她可记住站内电脑联络方法。“我记住了。放心,我不会进不去留在门口的。”唐棠给每个人一个甜美的微笑,“你们可要快点回来。”她跳上车。她不知道我们将给她带回去怎样的消息,还把氧气特意多给我们留出一袋来。
“我们到了。”李兴荣熄灭车头灯,太阳还未出来,火星的黎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霭中,显出这个荒凉星球冷漠而寂寥的美。他低头看表,“比察俄霍尼要求的早了2个小时,那就是达斯托加火山。”他一指晨曦中朦胧的山影。“困死我了。”加诺打呵欠,“赶了几个钟头,柏大哥呢?他们不会还没到吧?”李兴荣拿起望远镜四下张望:“没有,登陆舱降到哪儿了?”
“闻详这小子没问题的。”加诺打开通讯器全部波段监听,“你再好好看看。”“那边有些巨石,我们开过去看看。”果然开过去就看见登陆舱,停在一块低地里,斜坡遮住了李兴荣的视线。我正在舱底趴着。“啊!”加诺纵情大喊,也不管在耳机中这一声要多么骇人。“我们到了。闻详,忙什么?”“发动机坏了。”李兴荣一惊,这不是好兆头,红外镜中火山的轮廓已渐清晰。
柏松跳下登陆舱:“到山脚还需要一段时间。闻详,怎么样?”“还没查出问题来。”“我们救人要紧,回头再说吧。”我从舱底爬出来,加诺指着我的头盔大笑,我拿袖子抹了抹,一看袖子的肮脏也止不住笑了。“你的笑声最好小些。”李兴荣拍拍加诺的头,警告他说,“这是种噪音。”
火山越来越近,它是如此庞大,我简直都看呆了。“山口直径47千米,底边周长128千米。这只是个一般的火山。”李兴荣说。“5号站就在这附近失去了消息。我们分头寻找,把通讯器所有频道都打开。”柏松命令,“每个人多背2个氧气袋,准备给5号站的人。加诺,你从北边上,我从南边,李兴荣你从这正面上去,闻详,你开一辆车去峡谷,绕着火山看看。”“好极,我一直渴望爬山。”加诺作摩拳擦掌样。“我要是没发现什么情况呢?”我问。“那就从背后爬到山上去,我们山上见。”“山上见。”李兴荣提醒大家:“要动作快点儿,这山有14千米高,而我们的氧气供给有限。”“知道了。好在有过滤绿藻,你放心吧。”加诺不在乎。
过滤绿藻网层装在头盔下侧,宇航员呼出的二氧化碳被网层中的绿藻球菌吸收,同时球菌呼出氧气。这样在宇航员头盔中就形成一个小小的气体循环室,大大延长氧气瓶中氧气的使用时间。这给长时间野外作业的人带来了许多便利。
“那我就去了。”我发动陆地飞车。加诺喊:“快点儿,发现了什么就快说。”渐渐地,他们3人的身影在晨光中变成3个小亮点。太阳出来了,从火山后露出大半个脸,赤红的岩石在它照耀下格外醒目。我迎着太阳驰去。风从我头盔边擦过,还好,风并没什么威胁,还很柔和。太阳又圆又大,光芒夺目,我不得不侧过头去,不敢直视它,车子仿佛在向太阳里驶去。
我转过方向,火山投下的狭长阳阴影慢慢清晰,火山的外表也渐渐可以看明白了,它比地球上的火山更雄伟壮丽,因为没有动植物以及水等自然力量的侵袭,它完美地保持了当初的面貌,悬壁、山石即峥狞又壮美。
“我没有任何发现。”我向柏松汇报:“我也穿过峡谷,转到火山另一侧了。”“好,你就爬上来吧,我想他们一定是从南坡上山的,那边很平坦。”柏松在通话器中说。“你能把车子开上来吗?”“我想我能。”
我操纵着车子慢慢驶上南坡,“没有任何车子的痕迹,”“昨天这一带还在刮风,5号是在风里迷失方向的。”李兴荣的声音。“那怎么确定他们一定上山了呢?”“我不敢确定。5号最后是在这座山下4千米的地方,就是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块石头附近。”柏松回答加诺的质疑。“那么他们倒真的可能上山呢。我想,哎呀——”“加诺!”三个人都叫起来,过了片刻,加诺的声音才重新出现:“啊,我没事,刚刚差点儿掉下去,在这儿爬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是不太容易站稳。”
我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平坦上升的南坡突然变得崎岖不平,难行起来。现在地面不再是灰红的绿高岭石,而是大块大块火山玄武岩,这些颜色发灰白的石头难看极了,丝毫不能给人美感。我前方的路被一条深沟切断。这条深沟象是火山岩浆喷发而形成的。“我只能把车扔下,徒步过去。”我报告,便把行囊背好,下了车。沟有4米多深,12米长,我目测一下,跳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踩着砂石,一步步小心下到沟底。我举起望远镜。好像什么东西在西北边晃,我跳过去……啊,是太阳能电池板,5号上的!
5号站属于流动站。所谓流动站,实际上就是个大货车,它通常有25米长,7米宽,配有沙漠专用轮,可以移动。车上载有许多专用仪器设备,是个流动的实验室,用来弥补固定考察站人员无法长期外出作业,采样分析过程太慢等缺陷。现在火星上有7座流动考察站,5号主要任务是考察火星上的水。
“我找到了5号站的东西了。”我十分激动,“电池整个儿都被绞成麻花了,要我带上来吗?”“不必,你就近寻找一下还有没有其它东西。”“好的,柏大哥。”“我看是风。这儿的风力可达11级。”李兴荣很快说出了猜测:“那风可以把站房整个儿掀起来。我计算过了,察俄霍尼给的数据不可能有这么大风力。”加诺接过他的话,“喂,闻详,你好好看看,说不准儿火星怪物出来了呢。”
他这么一说,我真停下脚步,通讯器里三个人的声音交相响着,令我迎接不暇。我找块石头坐下,喘了口气,可惜无法掏出手帕为自己擦汗。我便按动左手臂上控制健,头盔里弹出一只机械手为我抹净额头的汗,其实额头并没有出汗。
我已把这条沟来来回回走了2遍,再没有其它5号站的东西了,太阳能电池板仿佛是自己飞到这儿来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爬出沟渠,继续向火山顶峰走去。
“我就快到峰顶了。”加诺说,“啊,我也找到了一样东西,它挂在那儿。”我的心一子被揪住,“是块板子,我不知它是哪部分的,等等,我想可能是驾驶室的一部分。让我做个标记。”我险些跌一跤,赶紧扶住一块石头,天!5号站出了什么事!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变得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打击。“闻详!闻详!”柏松呼唤。“我没事儿。”我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看他们没事。”“当然!”柏松断定。
我一路小心爬着,虽说火星的重力仅有地球的1/3,但要爬上近9千米高的山峰也并非易事。起跳时还要当心,头盔以及衣服万万不能被划破,只要有一个小漏洞就完蛋了,不是被内外不均衡的大气压挤瘪就是因CO2过浓窒息而死。这儿的石头虽不象刀子般锋利,但有棱有角的不少。我爬到顶峰时觉得4肢都已飞走,根本不是自己的了。一路上又看见两件5号站的遗骸,我把位置都仔细记录下来。
“我上来了。”我站立在原地喘息。火山口还在50米以外。我极目远眺,模模糊糊看见远方有个小黑点。“告诉我你的位置。”柏松的声音总是叫人放松和振奋。我看看四周,注意到西南有一座山峰。“旺勃达山峰在我西南方向。大约700米。你在哪儿?”“我在你东北,火山口。你走过来就看见我了。”我依照他的吩咐做了,只是腿似沉铅,走动起来相当吃力。我走到火山口边缘。火山口如一只巨碗缓缓下陷,坡度变化不大,山口距离底部约有12千米深,阳光连山口一半都无法照到。灰色的火山石和红色的砂土交相铺陈在斜坡上,让阳光在上面流淌。
我看见柏松、李兴荣和加分站在山口四周,似乎与我只有咫尺距离,但那却是空间与蓝天的距离。“小伙子,打起精神来。”李兴荣的声音涩涩的。“我没不精神啊!”加诺说,“我希望他们就在,那是什么?”“你发现了什么?”“有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该是激光才对。”“别慌,我这就过来。”
柏松的话音刚落,我已拔起腿向加诺奔去。我摔了一跤,10分钟后,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抓住了加诺的肩。柏松随即赶到。李兴荣还在奔跑。“在那儿!”加诺递给柏松望远镜。柏松慢慢搜索整个火山口,的确,在山口下约4千米处,有一个微小的光斑在晃动,非常有规律。光束在山壁上反复描写着3个字母:SOS。
“就是那儿!”柏松的声音中压抑不住欢喜。加诺和我已开始向山口里跑。李兴荣到了。“我们耽误了1个小时。察俄霍尼说他不相信火星上的山如此难爬。”“让他见鬼去!”柏松“啪”地关闭李兴荣携带的卫星通讯器。李兴荣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加诺和我连滚带爬,踉踉跄跄跑下山口。光斑在慢慢消失,终于黯淡了。加诺发疯似地在那些大石间寻找。“那儿!”我叫,奔至一块大石头后。那儿有个小洞,洞里黑黑的。我打开急救灯,在洞口趴着一团东西。加诺急忙上前扶起来,果然是个人,浑身的衣服已经失去了颜色,与尘土色泽相似。他手里握着激光发生器,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加诺从负重里取出一袋氧气,拔出导气管和那人的氧气瓶相连,新鲜的气体立刻就发挥了作用。那人的肤色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平稳多了。我搜索洞里,并未发现其他人。加诺掸净那人身上的尘土,问:“你感觉好些了吗?”那人摆摆手,指着头盔里的通讯器,比划了一个坏了的手势。加诺着急,灵机一动,把手腕伸到那人面前,在腕部计算机上敲击:“其他人呢?”那人艰难地举起手,按动键盘:“不知道。风太突然。我在站外检修。”“我们是9号站的,来援救你们。”“谢谢。”那人的胳膊无力垂下,加诺急忙抱住他。
“我们要找到其他人。”这时柏松和李兴荣都到了。“5号站有4个人。对吗?”柏松问那个人。“5个。我是塞若。”“快找吧。”柏松无暇再了解情况,喝令众人。搜寻工作便在焦灼与不安的心情中展开。
太阳已升到天顶,砂石摩擦发出鸣叫声。但在山口中的人尚未感觉到阳光的灿烂,他们已经深入火山口6千米处仍一无所获。塞若的一条腿折了。柏松把我留下来照顾他,我不得不支起帐篷,给他简单的包扎及医疗,还帮他换上一套新的野外工作制服。
柏松他们终于在火山口8千米处发现5号站残骸。5号站已经被彻底肢解了,蓝色的部件四分五裂,散落在红色的土地上。情景非常触目惊心。加诺的脚步不敢慢下来,他不愿看到这一幕,又不能不看。他低着头,提心吊胆地在碎片间小心走着。
1小时后,柏松与察俄霍尼取得联络。“察,我们找到他们了。”“怎么样?”“只有塞若活着。其他4个人都不幸遇难。”“怎么会有4个?”“15号站的玛尔斯碰巧也在这儿。”察俄霍尼沉默片刻:“柏松,你把他们就地埋了。3个小时内你必须撤离,有一股旋风就要到了。”“但愿你的天气预报准确。”“柏松,我很难过。但是——”察俄霍尼的声音哽咽了:“我只能说对不起。”
柏松关闭了通讯器,这确实不能怪察俄霍尼。地球人类研究了千年,尚不能百分之百预报天气情况,何况火星。“老查没上任多久就遇到这事,可真够他受的。”李兴荣说:“我们还是听他的把死难者葬了吧。”“好。”柏松点头,默默走到死者面前。4个人平躺在红色的砂土中,衣服已经整理过,脸上也擦干净了。柏松试图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已有泪。而加诺、我与塞若都已泣不成声。“是窒息死亡。”李兴荣尚且镇静:“风力太大,连救生室都断裂了。可能低气压也起了一定作用。我们还得把站上的黑匣子找到。”
“我们要快点儿。有风暴。”柏松无法找到合适的词句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李兴荣说得对,死亡就是死亡,活着的人得坚定地活下去。他是站长,他必须对站上的每个人负责。塞若为死者拍了照,我和加诺开始挖坑。从死难者身上找到的遗物交到了柏松手中。柏松小心收好。玛尔斯身上只找到一个项坠。坠子打开就放出一位年青女郎甜美的立体图象来,那女郎正是唐棠。
我们更为悲伤,该如何把这噩耗告诉那日夜盼望与玛尔斯相见的姑娘?当她飞越4千万千米来到火星时,仅仅离心上人几百千米了,却竟然成了永别。唐棠能够承受这个打击吗?
红土飞扬,渐渐淹没了4位火星考察者的身体。他们每个人的面容都安静而详和,对死亡毫无恐惧之色。红土终于盖住了他们,5号站的遗骸堆在红土上做了墓碑。他们生前与5号站相伴,死后也将相偎相依。“这是最好的墓碑。”柏松沉痛地说:“我们向献身火星的勇士们致意。”他带着我们恭恭敬敬鞠了3躬。
“走!”柏松忽然不再有悲伤之色,悲痛激发了他身上的力量。他大踏步向火山口走去。李兴荣背起塞若,加诺和我携带大包5号站的珍贵遗物殿后。那座新坟渐渐远去,而日光也越来越明媚。爬到山口,我最后一次回头寻找那墓碑。墓碑在火山的阴影中闪动着金属的光泽,肃穆而悲壮。刹那间,我心里掠过一个念头,但愿自己也能长眠于火星的红土之中。
实习生 闻详
报告9:告别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这是我最后一份实习报告了。不久,我就将出现在您办公室,等待您给我这4个月的工作一个评价。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对实习成绩不是很关心了。我想,也许新闻工作并不适合我。
这4个月,关于火星考察计划又进入了新的阶段。火星考古学这一新学科的研究人员来到了他们一直在纸上谈兵的这个星球上。龙门峡成了他们首次实地考察的地点。那里地层深处的放射性土壤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据称,这可能是火星上曾发成过大规模核战争的重要证据,同时对火星改造计划有重大意义。
他们在我们钻过的井下发现了水泥。真正的水泥!和在埃塞俄比亚修水库时挖出的那块一模一样!甚至上面都嵌了同样的植物化石。
“火星人帮助了地球。”听到这消息,我颓然说。
“不!是地球人征服了火星。50万年前。”加诺却坚定的说。
我双眸放光,与加诺击掌:“地球人和火星人,原本都是一家嘛!”
“当然!”加诺开怀大笑:“不必将改造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外来力量上,改变世界得靠我们自己!”
玛尔斯的殉职使唐棠处于极度悲哀之中,几乎要绝食而死。柏松不得不要求提前结束她的工作。唐棠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只给我们留下了一包花种。
查尔尼的休眠器终于打开了,幸而他还好好地睡着,这让察俄霍尼于悲痛中多少有些欣慰。查尔尼还要到火星来,他真有过人的勇气。
我却要走了。我的实习期满,不能不离开了。9号站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亲切,我内心深处荡漾着对它的无限依恋和眷顾。柏松给了我非常好的评语,但什么样的评语也没有这长兄似的人的一个拥抱珍贵。
李兴荣在温室中,他指给我看一枝将开的花:“这是唐棠留下的种子。”他说:“如果见到她,告诉她火星很美,火星上就有花了。”
“你们不打算离开吗?”我问。“不!我们都离不开这里了。而且9号站不久就将扩建。”李兴荣环顾四周,充满豪情:“欢迎你再来!”
我离开9号站的时候,正是日出之际,天空溢彩流霞,晨光四射,考察站笼于一片红霞中。柏松、李兴荣和加诺3个人站在考察站的观察窗前,向我挥手做别。
我再次想起柏松的话:“在火星的荒原上散步的时候,仰望天上莹白的地球,便感到个人的渺小。只有投身到一项伟大的事业中去,与整个人类的命运共呼吸,才能重新评价自己,才能明白生命的意义。”
就以这段话作为我实习报告的结束语吧!
实习生 闻详
后记
2年后,月球第4基地。第一批轰炸火星的核弹即将装入大型运输飞船起航,随行的还有一批各行各业的科学家。
闻详穿戴整齐,走出电梯。走廊上认识他的人纷纷祝他一路顺风。闻详走到机库口,被船长叫住:“这是将和你一同前往火星的科学家们,来,认识一下。这是闻详,飞船驾驶员。”
闻详友好地向人群伸出手。
“你好!”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一张清秀的笑脸。
“唐棠!是你!”
“是我。”唐棠还是那么苗条和美丽。她握紧闻详的手:“怎么,你不做记者了吗?”
“不。我本来就是宇航员。”
“那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去火星了!”
闻详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个火红的星球在唐棠的笑容中呈现出来,红得灿烂而夺目,象一团熊熊燃烧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