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并不在巡捕房的办公楼里,巡捕房大院最后面有一座二层小楼,楼体老旧破败,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爬山虎,一进门,金四喜率先就往传达室走,我摸了摸鼻尖,跟了上去。
“王婆,刘法医在么?”金四喜趴在窗口往里看,王婆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黝黑的皮肤上布满疤痕,看样子是有些念头的烧伤。
“在呢。”干巴巴的声音从传达室里传出来,在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回荡,我下意识的缩了缩肩,探头往传达室窗口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吓得我差点没惊呼出声。
因这是下午,天色又阴沉,传达室里没开灯,窗口挂着黑不溜丢的布帘子,光线特别暗,从我这里看过去,屋子里昏沉沉的,依稀看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穿着件也不知是黑色还是蓝色的褂子,头上扎了个包包,稀松的发顶有些秃,即便是扎上了,也依稀露出白花花的头皮。
老太太大概是年轻时受过伤,脸上的五官相似一个没有褶的包子,五官扁平的压在脸上,右眼紧闭着,左眼睁着,眼睑上面有一道疤,看起来像是烧伤。大概是当时的伤势比较重,疤痕从眼睑上一直向下眼神,整个左脸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她瞪大左眼直勾勾的看过来的时候,好像下一刻就会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似的。
“王婆,我上去了。”金四喜回头剜了我一眼,拽着我的领子上了拐角处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也许是年头真的有些长了,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楼梯不长,上了二楼的头题口,两边的柱子上吊着两只狮子头,口中衔着木环。
停尸房就在走廊尽头,正对着停尸房的是法医室。
我们才上了楼,法医室的大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刘蓉穿着白大褂走出来,看到我们有点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从畜童子那个案子之后,我就一直没在见过刘蓉,隔了这么长时间没见面,难得她还记得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想。”话还没说完,金四喜狠狠捅了我一下,扭头笑眯眯的看着刘蓉,“我这不是想你了,来看你呢么?”说着,伸手从兜里一划拉,拿出个蓝色的绒布盒子。
我看了眼刘蓉,又看了看金四喜,感情着这人可不是来办案的,是来表白的吧!
刘蓉皱眉看了眼金四喜,不悦道,“金四喜,别开玩笑啊!”
金四喜瘪了瘪嘴,“哪儿能呢?蓉蓉,我从来不开玩笑。”说着,伸手就要打开盒子。刘蓉连忙背过身去,“金四喜,你再这样我生气了,行了,缕缕,你进来吧,我知道你们来,可不是来看我的。”
我讪讪的笑,扭头看金四喜,他倒是真的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落寞的把盒子又放回兜里,然后涩涩的笑,“看啥,赶紧的。”
我想,人大概只有真的被伤到了,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心口闷闷的抽疼了一下,不由得想起殷泣,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
刘蓉大概是猜到我们是来看闵佟春的尸体的,回到办公室拿了份资料袋,然后随着我们一起进了停尸房。
尸体已经进行了基本的解剖,刘蓉本来是打算把胸腔缝合起来的,但撕裂伤太重,胸口整个一块皮肉都不见了,只好准备了一块猪皮,想着等下午好进行一下简单的缝合。
金四喜一见了那块白惨惨的猪皮就发笑,我回头剜了他一眼,刘蓉掀开了改在尸体上的白布。
空气中漂浮着很浓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尸体虽然已经经过了初步的处理和清晰,但是身上的伤还是很明显的。
尸体的颈部有一个黑色的手印,很大,目测是男子所有,掐痕在两个耳根下方一厘米处,掐痕很重,出血点多,刘蓉说,“凶手力气很大,直接将被害人的颈骨掐断了。从被掐住到死亡,死者经历不到十五秒钟的时间。”
“怎么可能?”我不由得惊呼,正常人在窒息的情况下,至少也能坚持两分钟才会彻底死亡的,而且,什么人,多大的手劲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一下子掐断了闵佟春的脖子?
“可就是发生了。”刘蓉耸耸肩,继续向下拉动白布,白布下,闵佟春没有穿过任何一副,小腹部下(马赛克)空荡荡的,“他被阉割过。”刘蓉说道。
我脸上一热,连忙别过头,金四喜惊愕道,“他是太监?闵佟春不是状元么?”
刘蓉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难道这和小哲平一郎追杀他有关?”溥仪皇帝倒台后,天津卫确实有很多的老太监,这事儿倒也是见怪不怪,可是这老太监来了上海,又被人追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刘蓉顿了一下啊,把白布全部拉下来,尸体整个露出全貌,尽管已经清晰干净,血腥味还是扑面而来,连忙捂住嘴,仰起头不让自己吐出来。
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为诡异且恐怖的尸体了。尸体上到处都是细细密密的咬痕,每个咬痕的位置上都被撕裂下一小块一小块的肉,可以想象,如果金四喜没有及时发现尸体,也许用不了一天,闵佟春就会被吃光。
“这个,能确定是什么咬伤的么?”尽管已经有所怀疑,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刘蓉抿了抿唇,“是猫。我在尸体上伤口上提取到了猫的毛发,而且,不止一只。”
当然不止一只,那简直是一个军团。
我在心中暗附,然而并没有把猫消失的事儿告诉刘蓉。
“刘姐,那,你看看,闵佟春的身体里,可是有毒?”我皱眉看着铁床上的闵佟春,实在有些想不通,既然那些猫是靠吃尸体而活的,那为何又会在吃了闵佟春的内脏后全部死亡?
猫的尸体已经找不到了,那么,只能从闵佟春的尸体里找一些线索。
刘蓉一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
“刘蓉,你就说说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金四喜连忙道,我猜他是不想刘蓉涉险的。
刘蓉不悦的皱了皱眉,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儿,“这就是我今天想要说的重点。”
“重点?”
“对。”刘蓉一边说,一边把文件袋儿打开,里面是一份尸检报告。
我接过文件,翻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
刘蓉抿了抿唇,“这份资料我还没有给曹探长看。”她低敛着眉, 目光幽幽的看着我,“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么?”
我拿着文件的手不由得发抖,脑袋里简直一片空白。
文件上的内容实在是太过于让人震撼了,刘蓉对闵佟春的身体和残留的内脏进行了检测分析,接过发现,闵佟春应该是死了很多年的人了。
“这不可能,前一天我还和他说古话,而且,如果死了多年的人,绝不会在床上留下那么多血。”我不敢置信的道,刘蓉皱了皱眉,长叹一声,伸出手在闵佟春右腿大腿根处狠狠按了一下,“你们看。”
我狐疑的探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闵佟春右腿根处有一道细细的类似于疤痕一样的痕迹,不使劲儿按下去,根本看不出来。
“这是什么?”金四喜惊呼,“像是疤痕。”
“是疤痕。”刘蓉极为淡定的说,然后伸手又重重按了一下闵佟春的左腿同一位置,果然,已经发白并显现尸斑的大腿根部,果然也出现一条极为清浅的红痕。紧接着,胳膊,脖子,刘蓉每次重重按下去,皮下都会出现一条细细的,几乎辨别不出的红痕。
“这是?”我诧异的看着刘蓉,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刘蓉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拉上白布,抬头看着我,紧抿的薄唇微微轻启,“我怀疑,他的身体是由不同的身体拼凑而成的,而且年代至少有几十年以上,不然伤口的疤痕不会变得这么浅。”
“这实在太荒谬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活死人?”我不由得皱眉,脑袋里“嗡嗡”一阵乱响,捏着文件的手不由得抖了抖,白花花的文件掉在地上,一张张飘得到处都是。
刘蓉低头看着素白的手指,“是。他虽然还活着,身体里也有血液,但肌肉并没有活性。”刘蓉说,“你们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又是谁?”
我被问得哑口无言,抬脚踹踹金四喜。
“那个。那个。”金四喜摸了摸脑袋,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刘蓉气得冷哼一声,踩着地上的文件离开停尸房。
“碰!”的一声巨响,停尸房的大门被重重的合上,没了门外走廊渗透进来的阳光,昏暗的停尸房里越发的冷了几分。
我搓了搓袖子,刚想说话,刘蓉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漆红色的紫红色小盒子,不大,也就小孩子拳头那么大。
“这里面的东西是从闵佟春的手里找到的,直到死他都没有放看,向来是很有用的,你,你们留着吧,也许对你们破案有帮助。”说完,又略显狼狈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