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草草散了,金四喜先把刘蓉送回巡捕房,据说晚上还有一个尸检要做。
出了巡捕房,金四喜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总是不放心小姑姑,想了想,还是咬牙道,“我想去四院看看我小姑姑。”
说起小姑姑,金四喜的表情也不好看,沉吟了一会儿,掐了嘴里的烟,大脚狠狠踩住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夜幕低沉,偌大的城市仿佛一只长大了血盆大口的巨兽,而我们这些营营役役的小民就像是巨兽口中爬行翻滚的蛆虫,不知惊恐,且自得其乐。
四院位于法租界外的一出僻静城区,交通并不发达,马路直进直出,白日里倒也车水马龙,只是到了晚上,行人就少了。
我和金四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话题多数还是围绕着案子转。比如他和殷泣的合作关系,比如殷泣和我小姑姑的关系。
按金四喜的话说,小姑姑这人其实不信邪,虽然殷泣帮着巡捕房破了几个离奇诡异的案子,但小姑姑对殷泣这人向来排斥,也不止一次警告金四喜不要把牛鬼蛇神那一套带到巡捕房里。
金四喜表面上应承,背地里若是真遇到什么离奇荒诞的案子,第一个找的还是殷泣,不过那些所谓的队里经费,都是金四喜自己掏腰包的。
“哥这都是为人民服务,我跟你说,这几年哥哥破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案子,没拿老百姓一分钱不说,还得倒搭腰包,我老子去年都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是在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回头卸了我一条腿。”他嘻嘻哈哈的说着,眼神却有几分落寞。
我靠着椅背,莫名的想到殷泣,此时,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又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才那么匆忙的把我们都丢下,独自一人离开。
金四喜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谈性,住了嘴,两个人就这么在车厢里沉默着。
车子停在四院门口,金四喜下了车,侧身靠在车门上,伸手点了一根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嬉皮笑脸的金四喜露出这种表情,深沉,压抑。
他说,“是我亲自把你小姑姑绑起来送到这里的。”说完,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你小姑姑是个好人。”
我愣愣的看着他,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小姑姑,也未曾真正相处过,可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她会好的。”
“得!当然会好的,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他一把丢了烟屁股,用脚狠狠捻了捻,“走,曹缕缕,咱去看小姑姑。”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那是我小姑姑。”
“曹缕缕,这就是你不地道了。”金四喜伸出爪子搭在我肩上,“你说,咱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了不是?那可是革命友谊啊,你姑姑那就是我姑姑,你说是不?”
我很有种踹他一脚的冲动,但这家伙特滑头,一扭身窜出好几米,“走了走了,去看咱小姑姑去。”
许是入了夜,医院里一下子深冷了几分,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的,皮鞋敲击底板的声音特别的清晰。
小姑姑的病房在二楼,我们上了楼梯,还没到二楼,头顶的灯闪了几下,“啪!”的一声灭了。
“金四喜。”我吓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别怕,可能是短路了。”金四喜的声音从身旁传来,紧接着,打火机擦亮的声音传来,小小的火苗窜起,照得金四喜那张俊脸越发显得惨白。“嘿嘿。我生日的时候我爸送我的,德国货,听说德国大兵的人身上都有一块。”
我抿了抿唇,突然有些后悔这么冒冒失失的走进四院,至少,至少应该拉着殷泣一起来的。
“缕缕,没事,别怕。”金四喜笑着说,话音还未落,手里的打火机灭了。
“这外国货就是不行,混蛋的洋毛子。”金四喜一边抱怨,一边打着打火机。打火机里火石摩擦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越发的清晰了,仿佛一个垂暮的老人在苟延残喘的叹息,一下一下,却始终未在点着。
“这玩意不会这时候没气儿了吧!”
“很显然是的。”我摸了摸手臂,一股凉意从汗毛孔里渗入,之入骨髓的冷。“金四喜。”我推了推金四喜,“你有没有觉得特别的冷?”
“不会啊!”金四喜的声音像匀染的水印,分明近在咫尺,却飘忽不定。
我下意识的抓紧他的手,“不对劲,这大夏天的,太冷了。”
“不对劲,缕缕,你开什么玩笑,我热得都快要冒烟了。”然后,空气中传来布料互相摩擦的声音。
“金四喜,你干什么呢?”
“脱衣服,热死我了。”金四喜一边挣开我的手,一边喘着粗气开始扒衣服。
同一级台阶,冷热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我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去抓金四喜的手,“金四喜,别脱了,有古怪,咱们肯定是被畜童子给魇住了。”
等了许久,金四喜那边也没反应,反而是被我抓在手里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尖锐的指甲划过我的手腕,一枕刺痛。
这不是金四喜!
我猛地摔开那只手,转身便往楼下跑。
“咯咯咯!陪我玩啊!陪我玩!”女人尖锐的嗓音仿佛从老旧的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一样,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我浑身的汗毛孔都竖起来了,越往下跑,那声音越是如影随形。本来不长的一截楼梯,愣是跑了大半天也跑不到头。
鬼打墙鬼打墙,这绝对是鬼打墙!
我突然停住脚步不跑了,一来是真跑不动了,二来是想起以前听老爸说过,但凡遇到鬼打墙这种事,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不能乱跑,因为一叶障目,眼前所见未必真实,往往绕到最后,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力竭而死。
第二件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朝前看,别回头,无论谁喊你都不要出声,直到听见鸡鸣时,要第一时间吐三口涂抹在地上,这样才能冲破梦魇。
当然,若是遇见怨气深的,这些小伎俩是不顶用的,比如那次在殷泣家被怪小孩拉入意识,如果不是殷泣相救,我肯定出不来,搞不好就跟小姑姑一样成疯子了。
我紧抿着唇尽量不出声,右手摸到身后腰间,拔出下午从金四喜哪儿收罗来的一把弹簧刀。
我紧紧捏着刀柄,大气儿也不敢喘的看着前方。
“陪我玩啊!缕缕,陪小姑姑玩吧!”女人的声音由远而近,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我猛地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不看不听,不看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