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被推开,一只苍白的手从窗外探进来。
“一郎。”盈盈袅袅,几乎是倾尽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温柔。我愣愣的看着她如同初开的花儿般朝窗口奔去,拉开窗棂,站在窗外的是一名极为英俊的男人。
这就是小哲平一郎,我曾在心中猜测过无数次,能俘获一帧一副心肠的男子。
似乎是能感觉得到我的视线,又似乎没有,他只是微微敛着眉看了我一眼,而后神情肃冷的看着一帧身后两幅黑梭梭的棺材。
他俊俏的面容仿佛一下子沉了冰霜,老了十几岁。
一帧扑入他怀里,眼眶微微发红,整个人抖如筛糠。
月色清冷,我无意看两个就被重逢的男女,微微侧过身子,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就要停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如受伤的野兽一样的嘶吼。
小哲平一郎抱着满身是血的一帧,仿佛一个无措的孩子,他把手按在她胸口,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张白纸。
红色的剪刀掉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锋刃,静谧的夜色里,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变化着。
“一帧,咱们走吧,我带你们离开。”我站在不远的地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不是同情,也不是难过,就好像设身处地的看了一场戏,眼看落幕了,突然有种茫然的感觉。
小哲平一郎把棺材里的两个孩子抱出来,用被单裹着背在身后,双手抱起一帧,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沉入夜色中。
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往外飘,经过二进院的时候,火光乍然亮起,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贝勒爷自杀了,整个王府再一次陷入混乱。
小哲平一郎脚步微微顿了顿,目光幽幽的看了眼身后黑漆漆的竹轩阁,那里,老唱机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那首金娃娃银娃娃的童谣,只是再也没有人听了。
我的思绪被老唱机破碎的声音拉得老远,渐渐地,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声叠着一声。
贝勒爷上吊自杀了,王府里的厨子用刀抹了脖子,看门的门房在大门口把自己的胸腹剖开了……
“金娃娃,银娃娃,你是我的好娃娃。”
“金娃娃,银娃娃,你是我的好娃娃。”
老唱机的声音还是那么真切,我缓缓睁开眼,小哲平一郎正坐在对面的床前。他微微侧着身子,我并不知道他是否能看得见我,或许看见了,又或许没看见。
他手里拿着刀子,割破了手腕,蜿蜒的血顺着一帧苍白的嘴唇流了进去。
“玉漱,没事儿,很快就会好的。”
蹩脚的中文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回荡,我微微愣神儿,才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已经是我与殷泣第一次进竹轩阁时被困的密室。两具棺材还安静的摆在角落里,两盏幽蓝色的人鱼长明灯挂在墙角,偶尔被气流冲动,微微晃动一二。
“叩叩叩!”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板,小哲平一郎挑了挑眉,帮一帧拉好被角后走过去打开密室的门板。阳光一下子冲了进来,尽管我此时此刻是没有丝毫触感的,但仍是不由自主的闭了一下眼睛,直到对面响起了脚步声,我才缓缓睁开眼。
走进来是一对男女,背着光,我看不太真切面容,直到走进来,才发现竟然是闻晴明夫妇。
闻晴明挽着妻子,手里拎着一只用红色绒布罩着的铁笼子,笼子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尖叫声。
是日本猕猴?
我有些愣,感觉一阵阵冷意从心头窜起,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感到心惊。
“殷泣,殷泣。我要出去。”我在心里默念,不停的想要往后退,退到一个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然后卷缩着,不去看,不去听。
日本猕猴尖锐的叫声在密室里回荡,闻晴明把它们被从笼子里抓出来,塞进两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
我不知道小哲平一郎对两个孩子的尸体做了什么,尸体的腐烂速度被扼制住了,完全不像似死亡七天以上的尸体。
之后,每隔两天,闻晴明都会带着妻子过来,两个人对透明玻璃罐里的日本猕猴做记录,并带来了一些特殊的器具。期间一帧曾经苏醒过一次,但显然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
小哲平一郎很平静的陪着她,角落里的旧唱机总是时不时的唱着那首童谣。
之后的这些天我觉得我已经不能用笔墨来形容,我能感觉得到自己陷入了一种幻境中,但它太过于真实,太过于漫长,以至于我常常会忘记这种处境,心慌意乱的去寻求出路。然而事实上我并不能离开一帧五十步远。
我为此恐慌,绝望,甚至不敢去看角落里两只可怜的猕猴。它们就浸泡在罐子里,里面是一些特殊的药水和大量的醋以及软骨剂,这些药剂可以最快,并最大程度的让它们的骨骼迅速软化,然后被特殊的手法重新捏骨,使骨骼变成任何形态。
其中一只小猕猴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他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从浑浊的液体里看过来,既悲伤又绝望。
也许它已经预知到了死亡,却并不知道,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它也许很小就被迫离开了母猴,被漂洋过海带到了中国,然后即将经历的是一场残酷的折磨。
我突然明白那两个怪小孩曾经看着我的眼神,怨恨,而这怨恨的来源并不只是我。
金四喜说,闻晴明夫妇的尸体死状凄惨,整个腹腔都被撕裂开来,一开始的法医鉴定结果是撕裂伤。一个人不使用外力的正常情况下,想要照成那种伤口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是两个长大后的日本猕猴。
猕猴的寿命也要比人短很多,三年多的时间已经足够使它们成熟,并具有了一定的攻击力。只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它们发狂并杀死了闻晴明夫妇,然后又自己撕开自己的腹腔?
我所不能理解的,一时半会也还是不能理解,心里虽然期盼殷泣能把我从着该死的幻境里拉出来,但显然有些不太切实际了。一来我不确定这个没良心的冷血神棍会不会救我,二来我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救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真的能降妖伏魔,可事实上我所经历的诡异事件,包括撞鬼,鬼打墙,这些离奇荒诞的事儿都不是我所真正经历的,我只是被深度催眠了,有人影响了我的大脑。这种深度催眠足以影响我的任何脑部活动,我甚至不知道我会在哪一刻因为受到催眠者的影响而自杀或是疯掉。
……
小哲平一郎的话不多,很多时候他都是安静的陪着一帧。
一帧的那一剪刀下了死手,人是救活过来了,精神却好像一下子就崩溃了,每日里总是呆滞的看着角落里的老唱机发呆。
有时候我都会想,我是不是也跟她一样了,收了她的脑波影响,整个人也黏黏的,盘腿坐在地上,与角落里的日本猕猴大眼瞪小眼,并开始幻想它变成果果或是闹闹的样子。
事情发生的那天,小哲平一郎显得特别的高兴,他走到一帧的身前,先是温柔的吻了吻它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替她把发鬓盘好,换上水墨色的旗袍,点了胭脂,描了眉线,铜镜里映出的女子端庄美丽,仿佛一道惊鸿。
我心中踹踹不安,直到闻晴明夫妇如约而至。
一帧一直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小哲平一郎轻轻碰了碰她的眉心,俯下身子,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我见她微微皱了眉头,缓缓闭上眼睑,也不知是真的睡了,还是被他催眠。
果果和闹闹的尸体被从棺椁上抱下来,闻晴明和妻子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褂子,面无表情的打开身边的手术箱。
我隐约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冲过去抢夺地上的果果和闹闹,可是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制衡者,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不能,不能过去,谁也不能破坏。
是一帧格格潜意识里的声音?
我扭头去看角落里的一帧,她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微微闭着眼睛,无声无息的坐在幽蓝长明灯下。幽蓝的灯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剪影,似真似幻。
“可以开始了。”小哲平一郎的声音像一声炸了,炸裂了我的心,炸裂了这昏暗幽闭的空间。
闻晴明打开两只玻璃广口瓶,从里面捞出已经被泡的软化的两只日本猕猴。
猴子的身体已经被大量的软化剂和浓醋腐蚀,小哲平一郎慢条斯理的带上白色的手套,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闻晴明手里已经失去意识的两只猕猴。
我想任何人身处我此时此刻的处境里都不会比我的情绪更稳定的,我曾经无数次的在脑中想起殷泣说过的话,关于造畜,关于畜童子。可当我真的眼睁睁看着小哲平一郎用那双苍白的手去给两只猕猴捏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犯呕。
猕猴在剧烈的捏骨过程中被痛醒,尖锐的叫声贯穿整个密室。浓郁的血腥味覆盖了淡淡的药水味,猕猴持续不断的尖叫。“闭嘴,畜生,啊!”闻晴明一边咒骂出声,一边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刀子,轻轻在猕猴的后脑划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