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生物研究所的门还是用那把老旧的铜锁锁着,门口的那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有些萎顿的蔫儿在花盆里,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织灯忽明忽暗的,时不时发出嘶嘶啦啦的声响。
殷泣面沉似水的站在门口,把谭书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掏钥匙。
来开门,一股淡淡的迷迭香味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阴暗。他伸手在门口摸索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客厅里的灯亮了。我被客厅里的景象吓得退了几步,扭头看着黑沉着一张脸的殷泣。
家里被盗了。
地上到处是散落的书籍和一些杂物,连通隔壁房间的门也打开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从屋里散发出来,那些本来被殷泣收起来的铁罐子倒了一地,有的还算完好,有的灌口被打开了,从里面淌出许多朱砂一样的红色液体。
“把他放到沙发上。”殷泣头也不回的往隔壁房间走,我愣愣看了满室的狼藉,大概知道是谁会在刚刚得知殷泣的死信儿后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东西,除了杜云飞和凤九娘,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做。
他们要找凤凰令,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所谓的凤凰令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废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谭书从门口挪到沙发上,殷泣黑着脸从隔壁房间出来,幽深的目光在屋子里转了转,叹了口气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无奈中带着几分自嘲。
“丢了什么东西么?”我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他摇了摇头,又说,“但是惹了些麻烦,就不知道明天怎么收场了。”
我微微有些愣,“什么麻烦?”
他没有说话,站起来开始默默的收拾客厅里滚了一地的铁盒子。
那些被撞开的铁盒子里淌出的红色朱砂一样的液体弄得到处都是,一团一团,有点像血,一大片一大片在客厅里蔓延。我胸口莫名一窒,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糟糕的环境,挽起袖子冲进卫生间,端来了水盆和抹布,蹲在地上对着那些红色的液体擦拭。
擦了很久,直到天光露出鱼肚白,我才浑浑噩噩的靠在谭书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厨房里传来一阵阵食物的香味,我皱了皱眉,发现谭书已经不在沙发上,殷泣正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盘子里是千篇一律的五分熟牛排。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抬头往厨房看,从昨天傍晚开始我就一直饿着肚子,可我实在是对那种血丝还没有彻底消除的牛排提不起丝毫的食欲。正在我犹豫着是不是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外面的胡同里随便吃点煎饼也好的时候,殷泣朝我看过来,招呼我去吃饭。
我内心是抗拒,看着那盘子里的牛排分分钟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我不想吃,不想吃,不想吃。于是站在客厅里跟他大眼瞪小眼,无比抗拒的看着他缓缓站起身,嘟囔了一声,“麻烦。”
厨房里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穿着拖鞋颠颠跑过去,倚着门框看着他在厨房忙活。
他的皮肤很白,比我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好上几分,锅里的水烧得滚开,热气熏了他的眉眼,仿佛是一帧上好的水墨画,让人瞧着都不认破坏。
细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过眉峰,最后摇摇欲坠的挂在他菱角分明的下巴上。
砰砰砰!
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一下子揣了十几只猴子上蹿下跳一样,躁动得不成样子。
我搞不懂自己这突然而来的情绪是为哪般,愣愣的看着他,直到他端着素白的瓷碗转过身,微敛的眉眼狐疑的看着我,“看够了么?”
“没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脸上火烧火燎的热,整个人好像一只突然跳进了巨大蒸笼里的虾子,不过顷刻间就红遍了全身。
“那个,给我的?”我欲盖弥彰的把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碗上,却真的被碗里的面吸引了注意,腹中一阵嗡鸣,把这静谧的气氛给打破了。
“嗯。”他什么也没说,淡淡的应了一声,把面端回客厅放在桌上,兀自拿起刀叉吃着他热爱的五分熟牛肉。
这一顿饭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为尴尬的一顿饭,全城不敢抬头,恨不能把脸都埋进碗里。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却不见囫囵,优雅的一口接着一口,好像既不是在品尝,也不是在享受,只是在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而已。
我低头大口扒着面条,发现面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很咸,还带着甜腻腻的味道,要么是咸盐放多了,要么是糖放多了,难吃得要命,可我竟然一根没落下的全部吃进了肚子,然后在未来的几个小时里,嗓子眼好像被人抓了几爪子,火烧火燎的难受,只能不停的灌凉水。
我问殷泣把谭书怎么样了,他指了指打通的那间屋子,我颠颠跑进去,果然,谭书就躺在那张冰冷的石台上,就像当初的果果和闹闹。
“你杀了他?”我冲回客厅,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沙发里看报纸的殷泣,心底一阵阵发寒。
他微微撩起眼帘看着我,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我心里一阵烦乱,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越发难以忍受他对我露出这种讥讽的笑容。
我懊恼的抓起沙发垫子狠劲往他身上扔,“你个疯子,你竟然杀人了,他是人。”
他微微侧头避开沙发垫,眉头拧得很深,“谁告诉你他死了?”
“什么?”
“他只是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儿,低头看着报纸,再也不理我了。
我愣了愣,屁颠颠又跑回去,果然,虽然气息微弱,但谭书确实还没有死。我心一慌,回到客厅的时候,殷泣已经不在客厅,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脚步声。
我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到沙发前看了眼报纸,却被报纸上的头条吸引了注意力。
今早的头条很醒目,却不是那个大官员举办了什么宴会,也不是某某上会捐助了几个孤儿院,更不是国民政府的某些关于军事部署的新闻,占据了大半个版面的新闻简直可以说是上海几年来最为离奇诡异的事儿了。
昨天夜里,有人看见没有头的恶鬼,也有人看见了在天上飞的白马,还有两头蛇,皇姑区附近的一家酒厂里一夜之间丢了所有酿好的酒液,那么大的数量,可以喝晕一个城镇的人,但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了。酒厂看门的一个老头说,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趴在酒缸里喝酒,让上前擦看,那女人一回头,他就被吓昏了。
记者的笔力很好,绘声绘色的描绘了那么一个穿着红衣,嘴巴裂到了耳根子的长发女人的形象。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我暗叹了一声,不由得想到昨夜殷泣的话,他说,或许会发生一些小麻烦。
小麻烦指的就是这些?
那些报纸上提到的怪物们,难道都是那些铁罐子里装的东西?
“看到了?”殷泣出来了,身上已经换了一套靛蓝色的长袍,头发有些凌乱,但更显得整个人慵懒俊美了几分。
“这些东西,都是你那些铁罐子里装着的东西?”我指着报纸问道。
他点了点头,撩起衣摆坐在沙发上,目光有些慵懒的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无比享受的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儿。
“他们,他们都是什么?”虽然我已经见识过了黄力和雅面,这是一下子出现这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心里还有些踹踹不安。
他没有睁开眼,只是懒懒的抬了抬手,我微微一愣,马上会意过来,他这是要茶水呢。我一边嘟着嘴倒茶给他,一边偷偷瞄了眼他搭在眼睫下的修长而卷曲的睫毛,忍不住嫉妒了一番。
一个男人长得比女人还貌美,这样真的很让人嫉妒,可偏偏这人身上没有一丝女气,你连自己欺骗自己说他是个娘娘腔都不能。
我闷闷的有些气,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你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你到底是什么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有勇气正视我所逃避的事实。
殷泣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与曹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渊源?
他抬眼看着我,紧抿的薄唇一开一合,吐出来的话却冰冷而毫无感情,“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而我的性命却系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我无比沮丧的看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曾经无比期待一样东西,并且为它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可当你真的靠近它,得到它的时候,你会发现,它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甚至,它会伤害到你,这种情感上的落差让我又一瞬间的失神,心口一阵钝疼。
在我还来不及理清这奇怪的情绪时,他已经站起身走过来,冰冷而修长的指尖轻轻挑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那双略显阴郁的眸子,他说,“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等剥掉你脸上的雅面,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谁要来找你?谁要来找你?分明是你让我留下来做你的助理的。
我忍不住朝他大吼,感觉眼眶热热的,伸手摸了摸,那种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
“不找你就不找你,没了你,我就不信我真就会死。”我大吼一声,一把推开他,抓起小几上的包包,疯了似的冲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