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刚生性沉稳隐忍,细致入微,之前即使没有见识过江永的本事,却仍旧抓住了丝丝蛛丝马迹,也没有丝毫抗令不遵的打算。这个时候陡然得知了江永的手段,虽然心底震撼,但还是会以任务为重,绝不会有违江永的命令。
何况,吕刚乃是重情之人,尤其是对自己这个弟弟,可谓是长兄如父,看重得很,江永留下吕胜,他自会尽心办差,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反观吕胜,年少气盛,却同样正义凛然,颇有几分刚正不阿之态,身上带着很浓烈的江湖游侠之风。之前因为江永不过是纨绔之辈,他自是不驯得很,如今见识了江永的手段,自然不会如之前一般不知事。
但他性情不如吕刚稳定,突然推翻了之前对一个人的认知,若是此刻就将他放将出去,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倒不如将他留在身边,让他再“深刻”见识一下他的手段,顺便也给他一些发泄的渠道,宣泄一番心中的愤懑。
江永这番安排,可算是在顷刻之间将这两兄弟的人品性格心思都摸了个透彻,算得分毫不差。
这份算计人心的本事,比之朝中某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也已然是不遑多让,堪称恐怖!
两人心惊之余,哪里还敢再犹豫?
吕刚当即拱手领命,转身大步而去,吕胜则是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似是还未从方才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
江永也不理睬他,待会自会有他的用武之地。
江永转身,对身后高声道:“大空大师,贼子已经尽数被本官擒拿,请大师出来吧。”
话音落,一道瘦弱佝偻的身影便缓缓从斋堂的后间挪了出来,正是方才诵经的大空和尚。
方才那场混战一起,江永躲过大觉凶险的一招,便直扑大空而去,将他一把推入后间护住,这才专心迎战。
如今,大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那狼狈哀嚎的众假和尚,神色间几多悲切几多动容,骤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竟是伏地大恸:“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大空口中杂乱地念着佛偈,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
江永并未上前打扰,只静静俯手立在一旁,直等到大空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江永这才出声安慰道:“大空大师,莫要太过悲痛,本官定然会还您一个公道!”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多谢施主……”
大空断断续续地应着,言语间仍旧多有激动的模样。
江永见他这般神态,悠悠叹息一口,胸腔中对始作俑者的愤恨愈烈。
愤而转身,江永冷眼扫过那些倒在地上的秃驴,声音似是掺了冰渣一般:“本官的话,只说一次。现在若是招供,本官尚可酌情减轻你们的刑罚,否则,等到本官用上手段,撬开你们的嘴,定要尔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江永话落,众人只觉森森寒意扑面而来,没人会质疑他话中的真实度。
江永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角落的大觉身上,上前几步,一掀衣袍,在大觉面前蹲下,冷笑道:“大觉,你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便给你一个机会。说,这铁佛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得江永冷喝,大觉眸中本能地闪过一丝畏惧,却在下一刻浑身颤抖一下,竟然硬是咬牙吼道:“呸!想要撬开你爷爷我的嘴,妄想!”
江永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他这副样子,分明是想要隐藏什么。
看来,这铁佛寺的背后,绝对不会是占人寺庙,骗取香火钱,用以吃喝玩乐这么简单。
思及他们这些日子所要寻找的线索,江永眸色愈深,说不得,他们今日捉到的,当真是一尾大鱼!
江永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垂眸冷眼望向大觉,竟鼓了掌,声音中却满是嘲讽:“好,好一个硬汉!本官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官的手腕硬!”
江永眸中暴戾之色一闪而过,心底积蓄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若是可以,他甚至渴望亲手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以宣泄心头那思念到麻木的痛苦。
若不是这些人渣,紫嫣怎么会生死不知!
若不是有这些恶毒心肠的人,紫嫣怎么会离开他!
所有的恶人,都该死!
江永猛然阖上眸子,压制住眼底的戾色,快步走回主座之上安坐,沉声道:“吕胜,今日就让本官见识一下大内侍卫的手段吧。这里好歹是佛教圣地,别脏了这里,就用些不见血的法子,要他知道知道厉害!”
他原是想自己动手的,但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弄死了这人,可就得不到他想要的消息了。
吕胜骤然被点到名字,这才匆忙收敛了被江永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的心思,听得这话,忙道了声“是”,便逼近大觉而去……
不出一刻钟,惨烈的叫声便透门而出,听得人牙酸。
大觉的十根手指已经尽数被捏碎了指骨,十指连心,这断骨之痛自是痛入骨髓,可这大觉也不知为何倒是硬气非常,这样都不肯招供,只紧咬牙关,硬扛着。
吕胜已然是有些气急败坏,正要再逼问,却骤然被身后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
“阿弥陀佛。”大空低吟一声佛号,收敛了神态,对着上座阖目养神的江永一拜,道,“我佛慈悲,江施主本是菩萨心肠,又何苦罔造这许多冤孽?”
江永骤然听得一声佛号,只觉心神一定,猛然睁开眸子,神色已然清明了不少。
江永挑眉,望着已然平静了许多的大空,却未轻易松口,只抬手暂且止住了吕胜的动作。
“大师您大度,可不知您可曾听闻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律法无情,有罪当罚,对此等恶徒,实在无需怜悯!”
他敬重大空的忍辱负重,却并不代表他就会对他言听计从。
他并不明白出家人那套悲悯,也自认并非是什么菩萨心肠。他只知道,他要查清案子,便要撬开这群秃驴的嘴,至于用得什么手段,又有什么紧要?
若是紫嫣还在,她该是有法子的吧……
江永不自觉间又有些怔然出神,大空见他这般,只得低叹一声:“痴儿!”
江永神色一愣,甩袖道:“大师若是实在看不得江某人的手段,只管离开便是。本官公务在身,便不送了!”
大觉叹了一声,再道一声佛号,道:“既如此,施主与其逼问这些人,不若,就由贫僧来为施主解惑吧。”
“哦?”
江永挑眉,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从大觉这个被害者口中得到消息,只是一来,方才大空太过悲痛,他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二来,他本以为出家人六根皆净,是不屑于理会这些俗尘之事的。
可如今……
“阿弥陀佛,出家人本不该插手俗尘事,只因为此事与本寺上下数十条人命相关,贫僧若是坐视不理,始终心有魔障。再者,这些人……”大空看着大觉和尚一行,眸中有悲悯有痛恨,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逝者已矣,还请江施主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江永静默片刻,一锤定音:“好!”
大空生怕江永会改变心思,也不敢多做耽搁,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这些和尚虽然是假扮的,但我们的铁佛寺却是本来就存在的。这铁佛寺本来是一个清静的寺庙,庙里统共也有十六七个和尚清修,虽然说不上香火鼎盛,但也算是日子过得清平,只是没想到……”
大空声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蹙了蹙眉,才接着道:“就在几个月前,大觉领了两个和尚前来挂单,我师兄方丈明空是个厚道人,不疑有他,便放了他们入得寺里。哪里想到,当晚这个大觉就在饭菜里下了蒙汗药,把一寺的和尚都弄倒了,一刀一个,全都杀了!”
“至于小僧,说来也是我佛保佑,当时贫僧恰巧生病,没有去斋堂吃饭,而是在自己禅房里卧床。半夜里,小僧听到外间的声音,便摩挲着出了房门,还未等反应,便被他们用刀夹住了脖子。小僧一时贪生怕死,跪地求饶,大觉看小僧懂些佛法,便将小僧关押起来,平日里向贫僧学些佛门礼仪,好来冒充这寺中的僧人。”
听得大空的话,与江永心中所猜测八九不离十,江永沉吟片刻,沉声问道:“本官且问你,你可知道这些假和尚和近期的女子失踪案有何关联?”
“女子失踪案?”大空似是并不知道此间内情,皱眉思虑了片刻,突然道,“这案子小僧不知,但有一件事儿,也许与此事有关。”
“说!”
“这些强人自占了寺院,便从不思清修,整日酒肉,每晚都不知从什么地方领了女子前来,皆是年轻的女施主,看样子,恐怕有二三十人之多!”
江永一听这数目,顿时眉色一亮,这正和他之前查阅卷宗时留意到的汝南郡失踪的年轻女子数目大致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