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公主府一行之后,江永平静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若是硬要说有什么差别,那就是他彻底摆脱了明月公主的纠缠,以和番之事为要挟,强令明月不得前来打扰,否则,他就要撒手不管。
明月自然又是被气得一阵跳脚,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困在自己宫中折腾,江永这里倒是图了个清净。
江永将此事当做笑话说与袁紫嫣听,袁紫嫣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多放在心上,只是嘱咐江永不要忘了他答应明月公主的事儿,否则,只怕这位刁蛮公主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话才刚说完没几天的功夫,这解决和番之事的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就在驸马府过后没过几日,江永借着上次袁紫嫣吃醋的机会,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正是与之你侬我侬的时候。
这日夜里,江永用过晚膳,正想法设法地将袁紫嫣往房中诱拐,却突然传来通报声,道内廷有旨意传来,要召见江永。
江永这般一听,顿时皱紧了眉头。
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突然召见他呢?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内廷既然召见,莫说是深更半夜,就算是半死不活的,抬也得抬去。
江永只得暗自叹息一声,好好的春宵美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手中却是不敢耽搁,忙起身换好朝服,随管家往偏厅去见那宫中来人。
入得偏厅,一见那端坐饮茶的公公,江永顿时脚步一顿,惊讶道:“阴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话问出口,江永的心中也开始活络了起来。
这阴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是********太监,按理说早就很少做这种小太监才做的宣旨之事了。今日这深更半夜的,却亲自跑来传召,莫不是,皇上他出了什么岔子?
江永心中暗自忖度着,阴公公那里却是在见到江永后连忙起身相迎,道:“哎呦,江大人呐,老奴总算是见到您了。内廷传召,您这就随老奴走一趟吧。”
江永见阴公公神色间有些焦急,也不敢多做耽搁,忙颔首道:“好,有什么话咱们就边走边说。”
说着,江永转身对身后的下人吩咐了句,通知袁紫嫣今夜不必等自己了,便随在阴公公的身后,快步而去。
随阴公公走在路上,江永沉吟片刻,不由试探着问道:“阴公公,今夜都这般时辰了,陛下怎么会突然宣召呢?可是有什么急事儿?”
见江永这般询问,阴公公虽然神色焦急,但这些日子多少也算是与之有些交情,犹豫了片刻,只觉得索性待会儿江永也是要知道的,倒不如,自己先给他提个醒。
思及此,阴公公也不再遮掩,索性对江永直言道:“江大人,您是不知道啊,这些日子陛下常常在梦中感到惊悸不已,夜不成寐,总是从噩梦中醒来。这不,今夜,陛下又从噩梦中惊醒,难以入眠,这才急忙要奴才宣召江大人入宫觐见的。”
“原来如此。”
江永颔首应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思及自己这几日一直在考虑的和番之事,更是多了几分把握。只不动声色,一路随着阴公公往深宫而去。
一进得龙涎宫,江永便察觉到宫中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宫人们各个行色匆匆,只低头做事,不敢有丝毫的逾矩,显然,这宫殿的主子此时的心情只怕不是非常美妙。
江永暗怀心事,随着阴公公一同入了皇帝的寝宫,刚要参拜,却听得龙床上传来一道老迈嘶哑的声音。
“是江爱卿吗?不必多礼,快,快靠到近前来!”
江永闻此声嘶哑中暗含急切,也不敢多做耽搁,忙恭敬地应了声是,上前几步。
正要开口询问皇上的情况如何,却不料江永刚到龙床前,床上原本老迈不堪的皇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低声呼道:“江卿救朕!”
江永心中大惊,隐约间透过纱帐,只见皇上神态之间隐隐有疯狂之态,心中不由地更是分外担忧。
江永一面安抚着皇上,一面悄悄对阴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这些闲杂人等都撤出去。
堂堂一国皇上这副近乎疯癫的模样,若是流传出去,轻则有损皇室颜面,重则家国不稳。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殿内众人早就两股战战,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盲,什么都不知道,江永和阴公公示意之下,一个个争先恐后退了出去。
不多时,偌大的宫殿之中,便只剩下床榻边的江永和神色间仍旧难掩惊慌的皇上。
江永见此,轻声安抚着皇上:“陛下,您不必惊慌。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这里除了微臣,什么人也没有。您抬头看一看……”
类似的话语,江永耐着心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直到半晌之后,明德皇才缓缓平静了下来,整个人从可怕的梦魇之中回过神来,可仍旧紧握着江永的手不放,颤声道:“江爱卿,救朕!你一定要救救朕啊!”
江永一听这话,再观如今明德皇的神色,实在不像是被梦魇住的模样,既然他是清醒的,堂堂一国之主却向自己求助,他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江永眸光一暗,口中仍旧温言安抚道:“陛下,您先不要着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微臣能够略尽绵薄之力,定然义不容辞!”
“好,好,好……”明德皇似是有些恍惚,连应了几声好,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疲惫地依靠在床榻之上,方才道,“江爱卿,你有所不知,朕这几日连做同样的一个噩梦,每晚都要从梦中惊醒,从此夜不能寐,整宿整宿地睁眼到天明……这种感觉,当真是太过难捱了!”
说着,明德皇揉了揉额头,神色间皆是疲倦的神色。
虽然已经听阴公公提起过,但如今看到明德皇的神色,江永仍旧是有些震惊的。
反复做同一个梦,多半是心绪不宁,郁结于心所致。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是如此。
至于明德皇这里……
江永神色一凝,问道:“陛下,您方才言道您反复做同一个梦。不知,陛下可否方便告知微臣,您的这个梦,到底梦到了什么!”
随着江永的话落下,明德皇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抿紧了唇,久久不曾言语。
江永见此,略一沉吟,继续道:“陛下,若是不知您梦中所见所闻,只怕微臣纵使是有通天之能,也是爱莫能助啊!”
明德皇见江永竟然说出“爱莫能助”,神色间更是惊慌不已,更是攥紧了江永的手,像是抓紧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脸上现出一种近乎痛苦的神色,合上眸子,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朕……朕梦见太祖皇帝和先皇了。朕向他们问安,让他们看朕治下的大好河山,可是……”
明德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堪恐惧的地方,抓住江永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江永察觉到明德皇的小动作,精神一震,心知此事的关键就要说出来了!
果然,明德皇一顿之后,继续道:“可朕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都对朕怒目而视,大骂朕是不肖子孙,有负列祖列宗!尤其……是先皇!他就这么瞪着朕,眼中忽冒出血来!”
说到此处,明德皇的话语一顿,似是再也说不下去,神色间再度呈现出一种近乎惊慌的神态来。
江永听得明德皇的描述,心中也是一惊,但见明德皇这般神色,也只得不动声色地安抚着,等待着明德皇缓缓平静下来,他才好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
半晌,明德皇那惊慌不已的模样才好了几分,紧紧抓住江永的手,声音仍旧有几分颤抖:“江卿,江卿救朕!快给朕想想法子!这噩梦搅得朕心神不宁,左思右想了数日,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失德之处啊!”
说着,明德皇突然一反常态,一把推开江永,就这么赤脚下了龙榻,冲到一旁悬挂着的一副山河图前。
“看,这就是朕的巍巍江山!是朕一点点打下来的,是朕用心治理的!难道……难道这还不够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要骂朕是不肖子孙?为什么!”
事情到此,明德皇的话语,江永已经听得很是清楚明了了,对于明德皇深夜召自己前来的真正原因,更是心中如明镜一般。
只不过,正是因为这份明了,让江永的神色间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讽刺,心中冷冷一笑。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像明德皇这样怕死垂危的老人,本就因为年老身体孱弱,无力掌国事,就算是年轻时再如何惊才绝艳,也终究是心中有愧于家国,有负于列祖列宗。
本就有心事,又迷信多疑,这些日子听惯了自己讲的那些神鬼报应的故事,不做噩梦这才奇怪!
心中如此腹诽着,江永抬头的时候,面上的嘲讽早就收敛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诚惶诚恐的神色,急切地道:“陛下莫急,莫急……待微臣推演一番,方能知道此间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