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一模一样似乎在无限循环的春天。这个春天我的状态很不好,又疲倦又消沉,但最糟糕的是毫无原因。似乎只是因为苍老这件事在缓慢地发生。
有人说春天是残忍的,字面上让人无法理解,因为只观看此时此刻的话,你只能看到玉兰摇曳,桃花漫山遍野,北京城刮起沙尘,你会知道冻僵的土壤变得松弛。但如果你回忆起前世般的冬季,你才会感受到残忍,因为春天能让人眼睁睁地看着循环的开始,一个新生从死亡里长出来,就像是死从没发生过;你也会知道这一切终究要结束,曾经的那些破土而出和生机盎然对此全然无可奈何。
《万物生长》大概是在论述生死,还有生与死之间的变迁,虽然它貌似在说爱情。
这电影从一个装满头颅的玻璃瓶被打碎开始,那些头颅在解剖教室到处纷飞,砸向在进行医学考试的孩子们。这是个刺激的场面,但形式荒诞到让人来不及觉得恶心,头颅们飞的时候表情显得沉静、深刻,就像是哲人的倾听。孩子们却在惊恐的逃避中显得表情夸张过激,但年轻和鲜活是他们每个人的标签。生与死就在这个阳光盎然的解剖教室里被刻意叠加在一起。
秋水有一场未能成活的恋爱,那女孩叫小满,台词中这么描述这段爱:“我拥抱着她,就像拥抱一团幻想。我想,如果这时候,我伸出食指去接触她的指尖,就会看见闪电。吐一口唾沫,地上就会长出七色花。如果横刀立马,就地野合,她会怀上圣人。”但和小满的过去,是一场未完成。她给他留下的一切是一个明亮的夏季、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庞大的幻想、一个无法前进也无法退缩的拥抱和处长的大奔屁股,但这个叫小满的女孩留下的这些遗物却充盈了秋水今后的情感人生。小满在和秋水的爱情处于未完成时,就和一个年轻的处长跑了。这是道墨迹,封印了爱情的开始。
秋水和后来的女朋友白露保持的恋人关系在我看来尴尬和劳累,白露在关系里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她监管力度之强让人看着无语,我只能替秋水庆幸那时不是乔布斯的时代,不然要时刻和白露位置共享。和白露的感情像个监狱,而像监狱的感情都是形式大于内容的,因为爱情像风像水,它随缘而聚,缘起缘落缘生缘灭,这种事物怎么能捆绑得住呢?但秋水在这种捆绑中恍惚度日,他们实实在在地用肉体相互痴缠,以为这也是爱情,以为生活也该如此。白露的爱情模式是物质世界的,她需要摸得着捏得住的关系。却不知道在一切的捆绑下,魂魄依然可以在离地三尺的地方飞来飞去,去到它想去的地方。也许魂魄总会去找小满,但小满是不可碰触的,只是留下悲怆。
直到柳青出现……
柳青花期正好。她就像是带着宿命出现的那种角色,是必然的扣人心弦。她让秋水醒悟,和白露之间的一切仅仅是现实,而和柳青之间才是梦想、浪漫和美。柳青的美好接替的是小满的美好,对秋水来说,那是异常遥远却触手可及的繁星。但柳青也带着小满的原罪,她们都身处在秋水的“不认同”里。就像提到小满,老柴的悲怆就会响彻秋水的脑海一样,在靠近柳青的过程中,某种悲怆也会在两人之间设置屏障,最后不欢而散。
直至小满的死亡来临,卵巢癌晚期……秋水看着自己的最初梦想、自己的那个明亮的夏日主角、自己不敢触摸的甘甜,如死灰般被白单子盖在下边。他明白,那么重要和珍贵的,死去了。小满一直希望见秋水最后一面,是因为她知道分离一点一点地近了,而这场分离之后,那个曾经的明亮夏季就彻底地熄灭了。但秋水对此一无所知,他和一个肆意的孩子一样,推测着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伤害,又被生活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被告知了什么叫逝去。
小满的死亡让秋水和柳青之间的桥梁重新搭建起来,在柳青身上,秋水重新相信。在柳青消失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我想,他都在相信着。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重生,他知道柳青身上有着小满的重生,有着暖光。就如同耶稣的墓穴中,人子的尸体不见踪影,他重新站在人群中,周身发亮,告知着他完成了神国的事业。
最后,他知道了柳青进监狱前说的最后的话:“我要用我的风情万种,让他在以后所有没有我的时间里都不得安宁。但我真的不想耽误他,我希望他好好的。但有时候还是会做梦……我真的什么都不想顾及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但梦就是梦,梦是会醒的……”
这一次,他总算有机会怀抱着这个女人的心声和她重遇在人海里。
计算着那么多个春去秋来,告别了那么多闪亮着的夏日,鲜活的走进死亡,死亡的又从土壤中重生。鲜活的和死亡的可以是人的生命,可以是人心,可以是那名为爱情的事。
我想起曾被我深爱过又死亡的,不知道被我埋葬在心里的什么位置,我也曾在昨日眼睁睁地看着从这个位置长出新花,花瓣上有着往日的印记,告诉着我世间的循环往复,死去活来……也提点我要做到温柔和珍惜。
秋花入土,新芽破出,春去秋来,满园青草下沉睡着已故的往事,孩子们在这种循环里长大、他们的青春散落一地,接着迎来衰老,最终作为腐朽死去。但,这是唯一并至关重要的发生,就像曾经有人说过:“青草应该生长,孩子们必须死去。”我想,这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万物生长,生生不息,只有在我们心里存在过的才能被写入我们的人生。
我曾是孩子们中的一个,我也接受着衰老的到来。
那些我爱的,有的长眠于地下,有的正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