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要找寻同类,警告他们不要听信那个巫师的话,他正大声疾呼,痛彻心扉地说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毁灭者,我们该对这个世界负责。在他身边已经聚集不少信徒,围着圈子渐渐向中间挪动,最里面是被绑在柱子上即将被处以火刑的男人,他躲在人群里无力阻止。巫师最先扔了一颗小火苗,接着每个人手上忽然都多出一个燃烧的木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被火炙烤,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火势越来越大,所有人一哄而散,他就跟着大家逃走了,身后是将被烧死的自己的同类。
扬大叫一声睁开双眼,宿醉令他头疼万分,一些碎片从脑中跳出来,记忆的最后一站是上车,他暗叫不好猛然清醒,猜想自己应该已被城市公共交通部拘押。他打量着狭窄囚室,四面是新混合金属墙,仅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外面光景,自发光节能灯的照明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一切都是寂静的,不过也有可能是隔音效果太好。这时,像是感应到他的醒来,门开了,顿时光明和嘈杂传进来,两个男人带着一名军用机器人出现,门在机器人身后蓦然合上。他紧张地看着其中面目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绝不是一般的执法者。灯光突然亮了,他看了他们胸前的工作牌,偷偷记下来,编号9527是一个极其干瘦的老人,头顶几乎都秃了,只剩周围一圈白发蓬松着,有些像琪琪的尾巴,他很想笑出来但努力忍住了。中年男人没有佩戴胸牌,扬决定只要记下一个,另一个就能顺藤摸瓜,如果有什么事情。9527给机器人输入指令,开始记录。
中年人示意9527开始发问,扬大概知道一些流程,曾经同事因太过劳累加班后在回去的飞船上睡着了,结果直接被公共交通部的巡逻员抓住,被羁押了一晚上,第二天女朋友只得带着钱缴纳浪费公共财产罚单。可他不记得同事提起需要接受这样的审讯。9527跳过了基本信息调查,是的,没必要浪费时间,所有人的资料都好好地躺在城市信息系统里。扬受不了强光照射时不时眨眼以休息眼球。对面两个男人互相望了一眼,机器人发出嘀嘀声,正式进入审问。扬不明白他们需要知道什么,9527让他讲述一天的活动,他只得从早上出门开始,就连吃了什么何时出门都要说清楚,但最关键的还是目的地。扬告诉他们自己只是去见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两个人因为高兴喝了点酒,才会导致在车上晕倒。中年人似乎对这一段很感兴趣,让他再次详细重复拜访旧友过程,屋里什么模样、两人所有对话都要全部还原。扬只记得部分内容,他和M深入聊天之前的事情。于是中年人又让他复述一遍,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基本记得。中年人把整个过程疏通后又再次逼问他们讲了什么。扬强迫自己再次回到那个昨晚,温蒂递来盛好的酒和食物,即便是他们也应该很少吃的牛排,看他对着刀手足无措M主动给他切开。接着他看到M的嘴唇在动,可是说了什么?
不,不对,扬从回忆里出来,面对他们鼓起勇气询问,我不过不小心超时占用座位,最多浪费公共财产,你们无权审问,我可以申请关系人保释。他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要求,中年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9527,后者立即呵斥扬,他告诉他他们有权扣押24小时,这是例行程序,他无权反对。扬反驳自己很明白,扣押是一回事,违反条例私自审问则是另一回事,他没有触犯需要被如此对待的重罪。或许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中年人怒极反笑,9527有些害怕,嘟囔着这和资料不符,忽然拿起电棍向他身上招呼,扬只觉得一阵发麻,双腿间一股热流涌出,感受到湿润他立即夹住腿,努力使头脑清醒,脸上显现出羞愤神情。9527小心看了看中年人,后者面无表情,他得意地问扬感觉如何,要不要再来一下,说着瞥了一眼扬尽力遮掩的腿间。他劝说他配合,这样可以尽早回去换衣服,这种天气感冒是没有抗病毒血清供应的。中年人开口,告诉他只要说出所有事,可以免除罚金。
说是我违反条例,可你们关注的是我和朋友的对话,他才是你们的调查对象吧。扬突然说出一直横亘在心中的猜测。9527大吃一惊,看起来想要反驳却找不到理由,中年人表情严峻,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扬从他们的反应中明白了答案,一时间为M担心起来,他做了什么以致他们要私下调查,他昨晚到底有没有说什么?扬不动声色,暗暗回想。
不错,中年人坦然承认,你的朋友涉嫌盗窃倒卖国家机密,有叛国嫌疑,你作为他的关系人之一逃脱不掉,不过只要你如实说出一切,我愿意为你抹掉一些信息,可如果你不配合,条例对这类罪行是怎么宣判的,你应该也不陌生。扬得到他的正面肯定后就没再仔细听后面的话了,难以抑制对M的怀疑,或许这就是他不肯提起自己工作的原因,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而偷偷盘问自己?最重要的是他知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中年人催促,扬神情复杂询问是否能看一眼他的执法证。9527仿佛受到侮辱让他老实点,说他是自己执法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敢提出这种要求的人,中年人却示意拿出证件。不会错的,扬把证件还给他。现在是不是能说了?中年人声音阴沉。扬被两个人俯视着,感到肥硕身躯萎缩了,现在他不过是各种肉和骨头堆起来的人形。可是从哪里开始说呢?他们不会相信他已经全部忘记。扬让自己回到昨夜,正拿着威士忌,M在对面善意嘲笑自己酒量过差,他辩解平时喝不上酒。当时月光明亮,屋内灯光已被城市照明系统自动调暗。M很有耐心听他对工作的质疑和抱怨,正说到数据不靠谱时,M开了口。扬思索着,M张开嘴,他迷迷糊糊看到他的嘴张张合合,中年人目睹他的神情变换,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可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扬对他们说,我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我们从不讨论这些,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他的工作,中年人接过话,是战时对外军事行动处一队队长,负责前线战略指挥,他会对你隐瞒是上面禁止军官透露,不过我们现在并不关心你们之前交往得怎么样,你只要给我好好回忆三个月前他出去执行任务回来后你们的第一次会面,也就是昨晚,他对你说了什么,你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无论是多小的细节,都请你好好想想,你的话关乎我们国家安危。扬看起来十分震惊,我不明白,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而我根本不关心这个国家),我只是个普通文员,不知道也应该没资格知道这些事。我不过在车厢里不小心睡着了,按照条例我找人帮我缴纳罚金后就自由了。他轻微抖了下腿,强光打在脸上一阵刺痛,半个背都快被汗水浸湿。中年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忽然对扬说起几天前一个士兵的故事。
他隐去了具体位置和军队编号,扬不知道是不是连其中人物的名字都是假的。四天前,士兵Lee终于赶回祖国和所在军队,在过去的旅程中他失去了半个脚掌,全靠毅力和出发前发放的抗病毒血清疫苗。可当他回到部队时,迎接他的不是众人的同情慰问,而是惊恐,他的长官对他的出现表现出十分害怕的样子。经过一番沟通,他发现在他们的记录中自己已经死亡,而报告这一消息的是三个月前曾一起执行秘密任务的队长。两周前M也如同这么狼狈地回来,告诉上级自己只身逃出,一同的士兵尽数牺牲。军队给这些烈士家属发放了抚恤金,一切都回归平常,直到士兵Lee的回来。他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水,在封闭的会议室里听完长官的话目瞪口呆,心生寒意。他艰难发出声音,告诉他,队长在一个月前就被敌军的流弹打中,他亲眼看到他血流不止直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