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尔的精神力十分鲜明地感受到了缠绕在赫嘉伦周围的土元素。这位大法师一直关注着斯科特的动静,在他出手之际,即刻默发了一个“地刺术”。这不是什么高级法术,但九级法师精确的控制力,巧妙地以地刺隔开了人质们与挟持者的直接接触,将他们暂时保护起来。
“团长!”幸存的云隼骑士慌慌张张地向斯科特聚拢,察看他的情况。
斯科特的身躯倏地弹动了一下,以一个略显扭曲的姿势扬起上身,他似乎完全不会感到疼痛般在地刺上坐起,一脚撑住地面,双手抱住被扎穿的大腿,硬生生地将受伤的腿从地刺上端拔了出来!
“团长?”他的部下并未因他自行脱困感到喜悦,反倒畏惧似地后退半步。他们惊愕地看着斯科特腿部被凿穿的大洞没有顺势喷涌出鲜血,一根根肉眼可见的深蓝色细纹以某种规律的形式缠绕在伤口内外,并且像藤蔓植物一样沿着他的半片身躯向上飞快生长,直到他一半的脸也被占据。
伊塞尔灰蓝色的瞳孔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是魔纹!他第一眼便确定。虽然在图案的主结构和细节上与贝里安给他刻下的咒纹相比只能称为简笔画,但不妨碍他认出它的来源。伊塞尔没想到,斯科特身上也会有魔族的契约。
斯科特的眼睛泛起了诡异的蓝光,他的模样让敌友双方都生出忧虑情绪。他无视周围诸人的反应朝他的目标走去,脑海中闪过与妖魔王鲁吉菲斯初遇的情景……
奄奄一息的杜斯坦趴在荒野嚎哭,他的手指深深插进泥土,眼里流下了淡红色的泪水。他的身体极度虚弱,生命之火仿若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然而他混乱哀恸的思维中复仇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无比不甘的执念硬是拖住了他的灵魂去向冥界的脚步。
一身深蓝色长袍的身影无声出现在他眼前。他艰难抬头,看到了一张属于妖魔的俊美面孔。
“我听到了你灵魂的呼唤,人类。”妖魔的音色就像他的发色,幽冷如水中月光。“如果我让你活下去,给你复仇的机会,你又将如何回报于我?”
杜斯坦不知哪来的力气,费劲地抬起上身,炙热的目光死死抓住这个非人类的身影,回答道:“要是您说的是真的……您要什么尽可以拿去,我的灵魂随您处置!我宁愿背弃亚斯的诸神,背弃吾主弗尔塞西,从此以您为我唯一的信仰!”他的嗓音沙哑暗淡,然而却透着强烈的狂热。
妖魔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平淡地说:“我不需要你的信仰,人类,我只是同你做一个交易。”
杜斯坦的理智早已被仇恨吞没,他根本不在乎妖魔的条件就答应了交易。
“你的生命力过度透支,以你的身体,活下去也只能成为废人。但是我的契约可以提供你比常人更强壮的力量。不过记住,今后想要获得力量还需要你自己努力,别妄想将契约里的魔力挪为己用。要知道,人类的身体相比我们脆弱如瓷器。倘若你做出不明智的举动,相信我,你的身体会瞬间魔化,然后因为承受不住那点魔力粉身碎骨。”
这是妖魔的忠告,杜斯坦始终铭记,直到刚才为止。因为他不在乎了。既然伊塞尔不能满足他的条件,那他自己亲手终结一切——韦庞,还有与他同枝连理的雉羽花公爵们,就为他死去的人生和希望,一起陪葬吧!
斯科特狞笑着,一拳击中包围着公爵们的地刺。坚硬的土柱刹那被打回原形,直接爆散成无数的土元素——在没有法力的人们眼里只看到他跟前的地刺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变故发生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在场诸人一时被斯科特的行为震住,等醒悟人质又陷入危险境地,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这时,被击散的土元素倏地回缩,重新凝结成二十来根圆柱体。这些柱子通体遍布三四寸长的牙刺,几乎贴着斯科特的身体树立起来,直顶到天花板,将他固定原地不能再前进一步。
斯科特的双臂被四根柱子夹在当中,他屈肘抓着柱子上方,全然不顾上面遍布的牙刺扎穿掌心,一股股黑红的细流沿着手臂滴落。他手掌发力一扯,只听“喀”的声响,两根圆柱顿时裂开道道细纹,“咔嚓”一声顷刻崩成了碎片。
斯科特嘴角咧开得逞的弧度,身体探出牢笼的空隙,眼看就要挣脱禁锢——忽然一道三米长的巨大风刃横向飞来,毫无停顿地沿着他脖子切割过去。
斯科特的笑容凝固,脑袋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咚”地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失去头颅的身体扑通倒地,颈部的切口焦黑一片,并没有鲜血涌出。
云隼骑士们怔怔地没有反应。忽而其中一名骑士悲呼一声,单膝跪地,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痛失首领,又像是悲叹自己的命运。他的情绪立刻感染了身旁的同僚。“当啷当啷”,一把把手柄上刻有云隼徽标的配剑被主人掷于地。反叛者们明白大势已去,此时再也没有了任何挣扎的心思。
艾列克从痛苦的间歇抽回意识,缓缓望向无头的尸体,又害怕地移开目光。那个为了他一个承诺多年来始终跟随他左右的男人也死了,而他的骑士们失去了斗志,那么他还剩下些什么?艾列克目光回到女王身上,一种甚至比方才契约强行废除带来的伤害更要强烈的痛楚,在灵魂中释放开来。珂琳安妮……想到这个名字,他的脸色愈加惨白一分,他的嘴唇发青,迷离的眼神如同在崩溃的边缘飘移。他觉得再无法承受失去的绝望,突然向前爬了几步,哆嗦着双手抓起掉在地上的剑,仰头就要往自己胸口捅去——
剑尖没有刺破衣服就停住了。艾列克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能感受到周围聚焦到他身上的视线,他能感受到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那些目光里染上的轻蔑色彩——可是,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他没有勇气。
剑柄最终从手中滑落,撞击坚硬的地面发出并不悦耳的声响。艾列克虚脱似地坐在原地发怔,忽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伊塞尔冷漠地看着他的失态,转头低声向赫嘉伦的出手表示感谢。如果不是大法师的土牢及时困住斯科特,他的风刃也不会这么顺利结果了他——另一方面,刚才的法术证明了他使用的还是纯粹的自然之力,而不是光明的力量,这多少令他稍稍感到安心。
赫嘉伦对伊塞尔的那招风刃十分赞赏,他可没错漏从风元素轨迹上感应到的火元素序列,而斯科特颈部呈焦黑状的切口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伊塞尔使用的是一个混合法术。只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探讨学术话题的好时候。
云隼的骑士们被看押起来,伊塞尔快步走向尽管脱离了威胁但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的几位公爵。除了福伦科和埃弗雷德毫发无损。路克谢公爵只是轻伤。尤嘉叶在服了伊塞尔的药剂后伤势稳定下来,伤口的血止住了。唯有韦庞公爵亨特利,他的呼吸微弱,灰败的脸色仿佛昭示着他的灵魂在等候冥界使者的召唤。
风神殿的神职者不知为何还未赶来。伊塞尔心里也明白,即使现在到了,恐怕也来不及了——高级治疗神术的释放是需要时间的,而韦庞公爵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于是他蹲下身,平静地看着他询问:“韦庞的下一任议政,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句话听起来冷酷无情,但公爵们没有谁因此不满,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妻子……克瑞丝汀……”韦庞的声音很低,不过还算清晰,“可以暂摄……议政……”
公爵们微微感到意外,他们对那位低调的韦庞公爵夫人印象并不深。不过没有人表示异议,他们尊重并相信韦庞的决定。
伊塞尔又问:“你的爵位,你愿意由谁继承?”
韦庞喘了几下,回答忽然流畅起来:“继承人由克瑞斯汀培养……如果我的女儿们都无意接替我的职责……我的侄子裴狄·哈威可以继承爵位……不过最终的决定权交由我妻子——”他的话没说完就开始剧烈地咳嗽,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亨特利!”福伦科公爵叫了一声,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韦庞还想说些什么,目光已经涣散了。他的胸膛急促起伏几下,忽然就平静了下来,再无一丝声息。
伊塞尔叹息,伸手合上他的眼睛。公爵们用沉默接受了他们失去了一位议政的事实。
伊塞尔站起身,目光投进艾列克痛哭流涕的身影中。“你可以活下去,”他说,并没有忽略艾列克的哭声有一瞬间的停顿,“既然女王陛下用她的生命换回了你的,那么我也不会辜负她的意愿。不过,艾列克·威洛第亚,对于你的审判并不会因此免除,你必须得用自由交换你剩余的人生。”
艾列克安静下来,转头瞧着骑士们围在的珂琳安妮身边,纷纷向女王的遗体敬礼,他的神色怔忡而软弱。
伊塞尔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过去。也许这是第一次,他在母亲的脸上看到名为安详的神情。
“哥哥……”布莉琪特站在原地轻声唤他。
伊塞尔快速地眨了下眼,向着她伸出一只手,轻柔的语调如同冬日里从山上流下的雪水:“过来,亲爱的布莉琪特,来看看你的母亲,然后同她告别。”他顿了一下,声线的振动透出一股深深的倦怠,“这是最后一次。”他补充说。
布莉琪特安静地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这个姿势就像小时候那样——跟着他走到女王的遗体前。她低头凝视着母亲的脸,忽然意识到,她还从来不曾这么近地看过她。布莉琪特背脊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后双手按着两边的裙撑,近乎漠然地,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告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