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蝎子悉悉簌簌地爬过沙丘,滚烫的沙子仿佛能将它的肚皮烤焦。尽管它不喜欢白天离开巢穴,但还是将尾巴甩成倒勾,高举着稚嫩但已经足够锋利的螯肢威吓地向前——虽然它尾巴上仅有的一根毒针代表它是同族里的未成年。
“呼”的一声轻响,小蝎子褐红色的外壳燃起了火焰。然而这不能让它停止前进,它把自己埋进沙里一路猛冲。大概它还太小了,以至于被敌人忽略了——当它浑身散发出烤熟的香味时,小蝎子垂死挣扎的尾针从沙堆下剑一样地刺出去,狠狠扎穿了覆盖于头顶的巨大鞋底。
蝎毒发作很快。被细小的尾针刺破鞋底的男人还没察觉到刺痛,麻痹感就从脚板蔓延上来——他的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站立不稳地一下坐倒在地上。
施法的进程因为缺少施法者的主导而中断,聚拢的元素毫无留连地散开。骤然失去法术的支援,男人周围的冒险者们顿时手忙脚乱。他们甚至来不及朝男人望一眼询问情况,更多的蝎子已经向他们涌来。
面对敌人的利器蝎子们毫无退缩之意,它们攀过同族的尸体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攻。最前面的蝎群不过拳头大小,越往后蝎子的体积呈阶梯式增大,密密麻麻地盖住了整个沙丘;吊在尾部的针刺也不仅限于一根,最多有五根呈扇形展开,高高甩起时宛如鱼尾——所以它们被称作“鱼尾蝎”。
作为沙漠红蝎的一种,鱼尾蝎只生活在大陆南部沙罗曼王国境内,比如人鱼沙漠中。它们因为强烈的领地意识以及集体活动的作风,通常是冒险者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只是鱼尾蝎的巢穴太过隐蔽,就像现在这支遭到蝎群攻击的队伍,直到身陷重围才发觉自己倒霉地踩在了蝎巢上头。
冒险者们依靠队伍中的法师用火焰硬是将包围圈烧出一个缺口突围出去。显然这更加触怒了蝎群,更多的蝎子沿着他们的脚印穷追不舍。
身为队长的战士大剑挥去,锋利的剑气斜着飞出,瞬间割断了蝎群后方一排蝎子的尾巴——它们一个个有猎犬那么大,尾端倒垂的三根毒针就像三把匕首锋芒毕露——但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脚下的小蝎子就快要爬上靴子了。
“波特曼法师!”战士飞快后退,一边回头大叫。
被他点名的男人哆嗦着动作迟缓地从法师袍内掏出一瓶解毒剂。只是他刚刚喝上第二口,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波特曼法师!”离他最近的一名赏金猎人慌忙返身拉起他,当看清他发黑的脸色后倒抽口气,顿时松开了手。“他死了!是蝎毒!”
“——该死的!”战士一惊,随即愤怒地冲他大吼:“皮里,我跟你说过要保护好他!”
“我没看到!蝎子太多了——我没注意!”赏金猎人下意识地辩解,神情又恼又怒。
“他是我们唯一的法师,你的失职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不!如果我们有神职者马上就能救他,那又是谁为了节约几个金币宁愿找草药师买药也不愿请个教士?”
他们几乎要吵起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命。眼看蝎群潮水一样漫延过来,两人同时闭嘴,丢下法师的尸体飞奔。
“快一点!再快一点!”另一名赏金猎人喃喃喊着,分不清在催促同伴还是催促自己的双腿。皮甲包裹下肌肉强健的身躯很难让人第一眼相信她是一位女士,她那只血染绷带却没有连接手掌的断腕,同时证明了她还拥有不输于男人的心性——在上一次战斗中为了保住使用武器的右手,她毫不迟疑地将左手舍弃。
紧跟在女猎人后头的是队伍里与死去的法师同样稀有的弓箭手。“吾主陆希恩保佑!我可是还盼着能喝上老山姆的热奶酪酒……”他嘴里嘀咕着,回头一箭射出——箭矢“嚓”地钉进一只大蝎子背部的眼窝,随即爆出蓝色的微光。大蝎子痛得原地打滚,它的尾巴无意中扫翻了好几只体型小于它的同族,这使得蝎群的队列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鱼尾蝎是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幼蝎看起来和普通蝎子没什么区别,但成年蝎仍然会保持体型上持续的快速生长,只要它一直活着,最大的甚至能长到一栋房子大小。
弓箭手的视力极好,他尽量挑体积大的目标下手。通常大蝎子们在蝎群里占据领袖地位,他携带的箭支数量对付蚂蚁般繁多的蝎子大军不过是杯水车薪,惟有狙击领头的几只才能有效阻挠一下这些挂着毒针的小家伙前赴后继的凑热闹劲头。弓箭手咬着牙一根一根地箭射出去——他的箭都经过附法处理,这让他错觉自己射出去的其实是一袋一袋的金币。当然,如果他们能将这次偷偷穿越人鱼沙漠防线寻获的遗迹里的财宝卖掉,就算他把箭射光也不用心疼——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回去。
当弓箭手射箭时,队伍里还有一名战士自觉地护卫在他身前。战士最先发现他们刚刚逃离的沙丘上腾起了漫天风沙。“奥德斯在上——”他大喊着向同伴示警:“快看,那是什么?”
沙丘的顶部宛如煮沸的水翻滚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在风沙的盘旋中缓缓现身。冒险者们无不变了脸色——这同样是一只鱼尾蝎,但它的体积超过他们任何人的预想!它庞大的躯体简直像一座从沙堆下冉冉升起的城堡,他们手中的剑比起它尾端七根寒光闪闪的猩红色长针,就好似火柴棍般可笑。
“吾主陆希恩保佑……”弓箭手目瞪口呆地望着沙丘上冒出来的黑影,差点连弓都握不住,“谁来叫醒我,告诉我我在做噩梦?”
“这不可能是蝎子,这是魔兽!”女猎人则沉着脸说。
蝎群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整齐地一分为二,从中间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巨蝎爬下来时扬起滚滚的尘沙,快得就像飞驰的战车。仅仅几次呼吸的时间,它已来到了五十米开外,尾端的针刺一甩,七团火球先一步朝他们砸了过去。
冒险者们被它的速度吓了一跳,以至于险些没避开飞来的火球。
弓箭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鬓角仍然留下了烧焦的痕迹。他张弓疾射三箭,同时转头对女猎人喊了一句:“我想你是对的!”
三支箭没有全部命中,巨蝎以与它躯干不相称的灵活闪过了两支,第三支也没按照预定目标刺中眼睛,浅浅扎进背部无关紧要的位置,法力点燃的光芒只是造成了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轻伤。
弓箭手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神色镇静地配合同伴继续攻击,试图阻止巨蝎挨近——然而他的心却如同绑上了一块大石头般无限下沉。
巨蝎越追越近,七根粗长的尾针如同农夫的钉耙一次次砸向他们,好几回紧贴着他们的衣甲钉入沙地,“噌噌噌”的尖锐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那深埋入顶的架势好似在穿透的是他们的身体。
赏金猎人手臂火辣辣的疼。他刚刚与巨蝎的尾针擦身而过,上臂好似被锉刀锉过般,破碎的衣袖下露出一条凹陷的血槽,流出的血没一会儿便染红了整个臂膀。他捂住伤口疾退——这个时候他比以往更清楚地意识到法师的重要性,并且无限懊悔之前未能及时保住他们的同伴。
巨蝎终于冲进冒险者中间,高高扬起的尾巴封锁了他们头顶的天空,虎虎生风的螯肢硬得可以轧碎坚石,张开的螯钳仿佛随时准备夹断他们的脖子。巨蝎硕大的躯体由两排铁矛似的附肢支撑着往任何方向移动,几乎瞬间便能三百六十度回转。再加上防不胜防的火球以及不远处源源不绝赶来的蝎群,冒险者们很快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
护卫弓箭手的战士最先倒下。巨蝎的一根尾针突然伸长,猛然刺穿他的胸膛,长尾一收一甩,将他摔进了后方的蝎群。
“查克!”弓箭手眼睛充血地目睹战士惨叫着被蝎群吞没,他手里紧紧抓着最后剩下的四支箭,却什么也不能做——他的箭所剩无几,必须找准机会出手,确保一支都不浪费。
女猎人默默接替战士的位置,断腕处渗出的血已经浸湿了绷带,鲜血滴落黄沙,被干燥的沙地迅速吸去了水分。队长和另一名赏金猎人默契地以自身为饵努力吸引巨蝎的注意,即使身上已挂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血迹。他们在拖延时间,将胜利的希望寄托于弓箭手能找到时机射中它的要害。
弓箭手克制住内心的焦急,又先后射出三箭,深深没入巨蝎的关节处。巨蝎的好几根附肢折断了,它虽然不再如之前那么灵活,可是更加暴躁疯狂。这对强弩之末的冒险者们无疑于雪上加霜。在眼看着硬扛了巨蝎一记攻击的队长吐血倒地即将成为第二名牺牲者时,他终于忍不住射出了最后一箭,直取要害——可惜他还是射得太早了,所以,射偏了。
弓箭手望着那根嵌入巨蝎宽阔的背甲细如麦芒的箭支,惨白的脸露出绝望的表情。
这时巨蝎背部陡然爆出一团光亮,但并不是蓝色的微光。这光像沙漠正午的阳光一样刺目,令人无法直视。它飞速扩大,转瞬便将巨蝎整个儿吞没了。
冒险者几乎以为巴尔亚坠落到了地上。他们本能地遮住眼睛,泪腺仍然受到不小的刺激。等他们好不容易睁开红彤彤的双眼时,映入眼睑的是深陷大火中熊熊燃烧的巨蝎。
“……梅伦,你的箭是从哪位大师手里买的?”队长愣了好一会儿,喃喃地问。
“不是我。”弓箭手长出口气,在这炙热的空气里他发现自己全身浸满了冷汗。“我的箭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同伴们注意后面的蝎群——无论大小,每一只身上都着了火,几乎一动不动趴在原地等待烤熟。极目望去好似一片火海。
“我想是他。”女猎人比划了一下巨蝎的身侧。
庞大的身躯投落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笼罩在斗篷中的身影。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近在咫尺的火舌喷射的高温。
“……是一位法师,”另一名猎人看着那人一手拉下帽兜,露出淡金色的长发——另一只手始终握着青色的法杖——惊讶之余叹气似地补充了一句,“他未免太年轻了。”
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灰色的眼眸透着冷漠的蓝。他停在离他们数米远的防卫距离,用强烈的日照下也能感受到清凉的声音说:
“我是萨丰香料商会的顾问法师,我叫——伊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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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前几天过年,没空码字。总算年初三不用出门,赶快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