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里安等到自己冷静下来,才开始分析水母身上的法阵结构。待他先后搞明白了一个五星阵、一个七星阵、一个三瓣花阵和一个六瓣花阵的关键,始终静止不动的泡泡又传出“咕噜噜”的声响。
空间从他方才进来的地方即刻现出一块镜子形状的窗口,可以清晰看见外面实验室的情形。塔莫托齐法师回来了。泡泡似乎犹豫了一下,看到主人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就乖乖地呆在原地没有出去。
贝里安能够肯定窗口外面的视线穿不进来,同时声音也被隔离在外。不过万能的管家先生懂得读唇语,对他来说这里是极佳的窥视场所。幸运的是,那新进来的两人,其中一位正是携带自然之源的斯科特。
“我的研究、我的课题……你们这些暴殄天物的家伙!”塔莫托齐法师喋喋不休地抱怨,不满地瞪向另外一位其貌不扬的贵族男子,眼中的鬼火仿佛也旺盛了几分,“我花费了两年多的心血,只要再给我点时间,也许不出五年就能有结果!”
“可是您不能给主人招惹麻烦。”男子表情无奈地说,看样子他已经解释了不只一遍,但还得低声下气地再一次劝解法师:“我跟您说过,您用来实验的这人有着非同小可的身份。之前您不知情还好说,倘若现在您仍然不愿意放手,恐怕会引起两个国家的战争。”
塔莫托齐“咯咯咯”地嘲笑道:“得了得了,不要恐吓我。战争?哼,真要发动战争的话,还愁什么借口找不到?”
男子不敢反驳,只是耐着性子说:“您看,最初主人答应送给您自然之源做研究,没想到当时找到的自然之源已经和这位先生融合在一起。两年来您想尽各种方式都无法把它分离出来,主人也非常内疚没有完全兑现承诺。现在这位先生的属下总算找到了另外一颗自然之源,我实在想不出如此慷慨的交换您为什么要拒绝?”
“我可没说拒绝!”法师立即义正词严地纠正。“但是我耗去的两年时光难道就这么算了?伟大的塔莫托齐大师的时间,可比你们这些庸人宝贵得多。”
“是的、是的,这些主人都想到了,主人说将会给您一些额外的补偿。”男子连忙道。
塔莫托齐等的就这句话,不过他心里再得意,脸上还是维持着法师特有的那种不近人情的傲慢。他非常直接地向一直没作声的斯科特伸出手,冷冰冰地道:“拿来吧。”
斯科特刚才还在注意躺在石桌上的瑞克先生,看见塔莫托齐伸出的那只干瘦的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从衣甲内取出贴身收藏的装有自然之源的袋子。
塔莫托齐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宝石倒在掌心里,一瞬不瞬地盯着光线下自然之源迷人的色泽,那眼神犹如恨不得把它吞下去般炽热。
熟知法师脾气的男子刻意等了好一会儿,看他稍稍回过神才敢再次开口,打断他的兀自沉迷:“塔莫托齐大师,是这样的,我们的客人希望带这位先生尽快离开,我答应了让他借用我们这儿的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塔莫托齐如同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冲着男子低吼:“你们这些浪费成性的家伙!败家子!你知不知道传送一次要消耗掉多少魔晶?”
男子镇定地回答:“主人说这次的花费不算在他给您的魔晶配额上。”
塔莫托齐瞬间又恢复到那个阴森傲慢的法师形象,仿佛片刻之前的凶狠“守财奴”不是他本人。“你的主人可真是位周到又大方的主顾。”他故作矜持地表示称赞。
贝里安看到这里皱了下眉,“传送法阵”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拥有的。这种法阵虽然可以无视空间的距离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或者物体进行定点转移,但不仅有使用限制,而且代价很大。
首先传送的目的地必须有相应的另一个同类法阵;其次根据法阵的承载量每次传送不能超过规定体积,而且不能连续使用;再者不说建造一个传送阵的耗资,仅单次使用所需的魔晶数量,足以让一个穷人一夜暴富。曾经还有人提出过把这种法阵用于战争中的奇袭,结果得出一个天文数字的预算不得不作罢。
现在大陆上通用的传送法阵是尤文法阵,虽然单次传送量小,不过以稳定安全著称。贝里安不奇怪斯科特要去的地方会有传送点,但贵族男子这边“主人”的身份就值得推敲了。
此时管家先生已经解析完了泡泡身上的第六个法阵。空间外面,塔莫托齐法师找出一副棺材,看着斯科特小心地把瑞克硬邦邦的身体抱进去,关上盖子,双手轻而易举就托起了木棺。传送法阵想必设立在其他地方,法师和他的客人们又从那扇门走了出去。
贝里安考虑了片刻,放弃了继续追踪的打算。他不确定现在闯出去抢回瑞克的身体,会不会给他家少爷带回一堆麻烦。再说这里是神恩之都,虽说不复当年盛况,也难免残留着诸神的痕迹。为了他的最终计划,一再告诫自己要忍耐和低调。反正他差不多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能肯定斯科特会把瑞克送到哪儿去,就是说,管家的任务其实已经完成了。
当然贝里安不能否认,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思陷入了一种近乎幼稚的执拗。他不想依靠纯粹的力量,而是运用孩提时曾经学习的知识,去解开眼前困境——仿佛这样的成功,就是那位离去的教导者仍然存在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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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终于破解了全部的法阵,趁着塔莫托齐法师当中离开的时机逃了出来。因为在那个实验室里被困了不少时间,所以回来才晚了。”管家先生平铺直叙地讲完了在帝都的经历。
伊塞尔知道他在不少细节上有所保留,这个来历不明的非人类管家,自然有数不尽的秘密和不为人道的手段。对此伊塞尔也无意多问,年轻的法师只关心父亲的情况。
善解人意的贝里安接着向自家主人讲述了他的推测:“大概是两年前出于塔莫托齐法师的要求,那栋房子幕后之主派人寻找自然之源。结果他们发现的那块在您父亲身上,而且无法单独分离。您父亲在外面一直以冒险者的身份活动,想必当时他们并不清楚他的来历,把他一并带了回去,交给法师处理。两年后不知道斯科特将军如何得知消息找上了门,我推测为了能让塔莫托齐法师甘愿交人,他们达成协议用另一块自然之源交换。至于您出售的那块被斯科特将军买走,应该只是意外的巧合——毕竟自然之源不是想要就有的,我相信他一定已经寻找了一段时间。”
“那么父亲他……到底是不是——”法师住了口,那个词他怎么也念不出来。
“抱歉,少爷,我不能肯定。我猜想也许他原本已有不测,但自然之源突生异变,导致了他现在这种难以解释的状态。哦,也许可以用‘假死’这个词语形容更合适。”贝里安坦白地说,“另外,希望您能原谅,我没有把他带回来。”
伊塞尔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苦涩地笑了下。“我知道……不能怪你,当时换作我也只能如此决定。不然即使你把他抢来,我又能带他去哪儿?按照你的描述,父亲的情形太容易惹人注意。就算躲到银梗城,以他敏感的身份,英格拉蒙也会为难。”他叹了口气,表情疲惫地道:“斯科特把父亲送回国也好。不管母亲和艾列克心里怎么想,至少不会愿意父亲在他们手中出事,哪怕是为了避免那些上席世家和军方的不满,想必会请人好好照料。”
“这件事要通知国内么?”管家用请示的口吻提醒。
“是的,这次直接跟布莉琪特联络,她知道该怎么做。”伊塞尔捏了捏眉心,抬眼道:“珀提夏也到金羊城了,她被迫顶着欧尼斯特公主的身份去嫁给阿诺维亚的皇帝当第六位皇妃。我答应要帮她,等她的麻烦解决,我就回国。”他心里决定,到时候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救回父亲,还有,一定要查明父亲在两年前的遭遇。
贝里安一时没明白珀提夏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显然并非提问的好时机,因此只得欠了欠身,表示领命。
“还其他事明天再说。你出去吧,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法师平淡地道,把自己深深地陷在沙发里。等着管家离开,他默默地闭上眼睛。
伊塞尔想起了小时候,甚至是出生以前的情形。他从来没告诉任何人,他的自我意识觉醒之早,尚在母亲腹中已有了模糊的感觉。自他降生到人世起就因为双腿被人们判定为不正常,他不想再提供给他们又一个肯定这项认知的证据。
童年的回忆充斥着冷淡、异样或者怜悯的目光。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被母亲期待,同时又辜负了另外一些人的期待。只有父亲出现的地方,才会有鲜明的色彩,就像晴天里的阳光温暖着世界。
如果没有父亲的鼓励和支持,如果没有父亲的爱护和包容,他根本无法活到现在,也不会在十岁那年有勇气独闯青瞳森林。为此他一直深深感谢父亲,给了他生命中最初的光芒,以及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这一次,轮到他把父亲带离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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