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番波折,阿诺维亚皇帝还是娶到了真正的欧尼斯特公主。在大队人马的护卫下,希奥多携着亚历克苏娜的手登上他的专驾,开始另半边城区的巡游。这对心思各异的新婚夫妇面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任谁都看不出内心对彼此近似敌对的警惕。
等皇帝的车队驶离大地神殿,观礼的宾客才依次坐着各自的马车回府。他们还有几个钟头的时间休息和换装,准备参加晚上的婚宴。
汉弗理皇子邀请外祖父巴拉霍芬公爵与他共乘,待关上车门,他直接了当地询问道:“您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还有那个公主他们究竟……”
“不好说。”老公爵脸色有些凝重,回想起宛如梦境的“神罚”场面,纵使他意志坚定,心神上也受到了相当的冲击。“神殿里发生的异常肯定和欧尼斯特人脱不了关系,可是很奇怪,皇帝陛下居然容忍了下来,他和亚历克苏娜公主似乎都有所顾忌。还有那个假公主,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陛下好像在刻意忽略她。”
汉弗理皱眉,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却引来更多疑问。“既然欧尼斯特人这么可疑,当时您为什么不反对到底?”
老公爵笑了笑说:“我的反对只是作为臣下的职责,更重要的是向陛下表明占据大多数的意见。至于娶欧尼斯特公主本身的利弊,显然您的父皇早已有所决断。”
汉弗理听懂了他含蓄的表达,老公爵在婚礼上的举动与其说是反对继续婚礼,不如说是在展示支持自己的巴拉霍芬一派已经能代表朝中过半的意志。
“这样会不会惹怒父皇?”皇子犹疑地问。
“所以我并没有坚持己见,这就是一个分寸的把握。另外,摒弃个人情感理智看待问题,是身为上位者的必修课。就算心有反感,陛下也会认真考虑您是否已经获得成为皇太子的足够筹码。这一点,您需要向您的父皇学习。”说到后来,老公爵开始传授外孙关于权力斗争中利弊权衡的各种经验。
汉弗理虚心聆听他的谆谆教导,缓缓压下心底的一丝惶恐。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从小营造的沉稳作态在目睹父亲经受“神罚”之时已经全然瓦解。当一切恢复原状,皇帝仿佛不经意间落在他身上的冰冷视线,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一刻不自觉表现出的害怕与欣喜,恐怕都已暴露在父亲面前。他不敢深想下去,努力把精神集中到老公爵的话语中。
马车平缓驶入镏金区,很快到达了巴拉霍芬公爵府门口。训练有素的仆从立刻上前放下车厢的梯板,恭敬地扶着老公爵下车。汉弗理与外祖父告别,就命令车队回转金宫。
这时皇子的队伍尚未离开多远,公爵还未跨进大门。不远处的街角,一个侍仆装束的男子疾步走近府邸。
负责守卫的两名巴拉霍芬家族骑士拦在他面前,其中一位问道:“站住,你是哪家的人?有什么事?”他们随便打量了男子一眼,以为他又是某位爵爷派遣来的。骑士们也见惯了他这样的信使,尤其是苏陀莱公爵去世后,每天希望求见巴拉霍芬公爵的来客总是络绎不绝。
男子表情木然,仿佛是嫌询问他的骑士挡了路,无礼地伸手把对方的头往旁边轻轻一推——只见那颗脑袋“呼”地一下就被拍飞出去,温热的血如喷泉一般从依然直立的身体颈部涌了出来。
旁边的骑士脸色巨变,倏地向后一跳留出攻击距离,可是他的手根本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呼吸一窒,就被男子一把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只听骑士的喉咙发出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歪着头像坨面团似地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沉沉地砸在后面围上来的同伴身上。
趁着侍卫们冲势一阻,男子忽地跃上空中。他的姿势如同山林里的豺狼,背脊拱起,四肢朝下,看准老公爵所在的位置疾跳而落。
“嘭”的一声,男子重重撞在一名拼死推开了主人的骑士身上。那骑士吐了口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压碎了。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重伤的骑士双手用力抱住男子的腿,嘶哑地大吼:“保护公爵!”
侍卫们喝斥着再度包围过来,另有几个人抬起老公爵就跑。男子挣脱脚下的束缚,赤手格住刺来的两柄大剑,却被更多的剑刃穿透了身体。他的瞳孔闪过一抹黑光,所有的剑身瞬间焦化成灰。他就像全没受伤那样,脚一蹬弹上空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人已落到逃跑的目标前方。
“拦住他!快拦住他!”
男子神情如旧,恍若未闻周围一片惊恐的呼喝。他的目光掠过三个勇敢地用身体当盾牌的侍卫,直直望着他们背后面色煞白的老公爵。黑色的光在男子的眼中闪烁,他的脸上、脖子、手臂,以及衣服掩盖的每一寸皮肤,瞬间浮现无数条法术图符。一股晦涩、奇异仿佛来自万丈深渊的气息自他身上弥散开来,他伸出一只手,无视背后意图阻止他的尖锐杀气,轻轻向前一击——
只听“噗”的轻响,三名侍卫和老公爵几乎同时一震,软软地瘫倒下来,因为恐惧瞪大的双眼成了永远的定格。他们的身体里,内脏和骨骼全部粉碎,只余外面的皮囊完好无损。
“不——”不知道是谁在尖叫。
“怪物!杀了他!杀了这个怪物!”人们的声音状若疯狂。
飞溅的鲜血迷住了视线。男子有些艰难地低头,从喉咙开始以下,至少有二十柄利刃透体而出。
“为公爵报仇——”
一个骑士大喊着冲过来,双手握剑朝着他的脖子挥去。在剑身触上他颈侧的一刹那,黑色的光从他体内爆开,吞没了巴拉霍芬的骑士们、吞没了赶来救援的皇子的卫队、甚至吞没了整个巴拉霍芬的宅邸。
就像是一首乐曲的前奏,紧跟着在镏金区各处不同的地方,一团又一团相似的黑光接连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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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城的注意力都聚焦在皇帝的婚礼时,麦克大道的纳什别院还是像往常那样安静。只不过来来往往比平时多了两倍的护卫,使得空气里隐约多了丝紧张的气氛。即使房子北侧一间普通的仆人房前,也有两名形容彪悍的战士巡逻。
一缕微风从走廊轻轻吹过。
“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其中一个战士忽然问他的同伴。
“味道?”同伴摇了摇头回答,“没有。怎么了?”
战士对着空气嗅了嗅,疑惑地呢喃:“奇怪,我明明闻到股女人用的香水味……”
“说不定是你昨晚染上的味儿没洗干净。”同伴暧mei地眨了下眼打趣他,“今天早晨住你隔壁的杰迪跟我抱怨了好几遍,真不知道你和那个女人折腾了快整个晚上,怎么还直得起腰来走路?”
“去你的,我可从来不会在身上留下女人的味道。”战士没好气地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别忘了大人可是亲自交待过我们要盯紧这里。”
“开玩笑而已。”同伴悻悻地啧了一声,解释说:“我只是觉得你太紧张了。”
战士沉默了片刻,缓缓吐了口气。“没办法,一想到大人他们在做什么,心里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小人物,听命就是。”
这时,不远处楼梯口的转角忽然传来一声“喀”的轻响,好像金属碰触的声音。两人立即停止了谈话,警觉地对望了一眼。
“我去看看,你留下。”战士说着,放轻脚步朝楼梯处走去。
战士的同伴一个人来回巡视。又一阵不知哪儿吹来的清风卷过,风中夹带的灰尘迷了他的眼睛。他难受地低头揉着眼角,没有留意到背对的那间房门突然打开了可供一人通过的宽度,紧接着又快速合上,奇异的是完全不曾发出一丝声音。
过了没多久,战士回来了。“没有异常,就是角落里的那套盔甲关节有点松了。”他说,跟着问:“你呢?”
“放心吧,没有异常。”同伴笑着道。
这两名守卫并不知道,一门之隔的仆人房里,已经多了几位不速之客。
“好险!刚才再慢一点隐身术就失效了!”珀提夏拍着胸口有些喘息地说,尽管房间的隔音很好不虞被外面的人听到,她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从出了神殿大门,早已等候在门边的利维坎立即给她施加了隐身术。然后两人一路疾行,还得小心避让那些看不见他们的人和车辆。到了麦克大道的纳什别院,又按照伊塞尔给他们的地图穿过禁制区域,然后借利维坎的一些手段引开守卫,总算安全抵达了目的地。
“你身上的香味才真是差点坏事。”利维坎随口道,其实还在心疼那两张消耗掉的隐身术卷轴,心里计算着事后索要的酬金里也许应该再加上精神损失费。
珀提夏扯了扯新娘礼服的裙摆,无奈地说:“是裙子上的香气,你知道,我根本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有件斗篷遮掩一下,就算是隐身状态她也会有种过于惹眼的惴惴感。
“两位,你们已经有些迟了。”贝里安站在敞开的暗道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跟我来,请抓紧时间。”
珀提夏和利维坎连忙钻进通道,入口随即合上,房间里又恢复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