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身影带出一道长长的黑光,与黑袍人交错而过。他从半空落下,在脚尖触地的刹那再度弹起——黑发飞扬的残影还留在众人的眼底,人已掠到了安西尔的上方,那一瞬间他与手中的黑色长枪犹如合二为一,气贯长虹地冲着皇子笔直刺去。
“殿下!”保护在安西尔周围的侍卫大惊失色,身体还来不及做出行动,眨眼就见枪尖逼近了主君的胸口!
就在他们绝望地以为皇子必死无疑之际,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长枪停在了即将破体的寸毫之间。银色的身影须臾倒退,稳稳地落回法阵之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被围困的人们一时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此刻才看清那个身影是一位骑士,黑发、黑衣,手执黑色的长枪,银色的铠甲衬出一种不可抵挡的气势。
“真是可惜。”安西尔微笑,掩饰着紧握缰绳的手在细微地发抖,掌心被冷汗浸得冰凉。一幅金色光纹织结的微型法阵竖立在他的胸口,凭空悠悠转动。
安西尔当然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认得黑枪骑士就是父皇身边担当护卫的那位九级骑士。“塔”的力场封住了众人的退路,但这个人不惜以生命能量穿透法阵包围,只为了破解眼下被动的局面。擒贼先擒王,黑枪骑士无视自身安危于瞬息之间突袭了黑袍人,又回头刺杀安西尔。若非塔莫托齐为他额外改造了一只全防御型的护身之“塔”,只怕此刻他和黑袍人一样身体已被长枪洞穿了个窟窿。
“至少,解决了一个。”黑枪骑士的目光扫过掉到地上的尸身,低沉地开口。
黑袍人是骨骰的操纵者,骑士首先选择杀了他,但还是没能成功干掉意图篡位的主谋。这样的袭击代价是高昂的,骑士一开始便预想到了牺牲的结局,所以他非常平静地转身,向着皇帝执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很抱歉,陛下,恐怕我不能再追随您左右了。”黑枪骑士歉意地道。
九级骑士,是站在骑士力量顶端的人物。在神禁武器的四重法阵压力下格杀目标,在场除了一同保护皇帝的法师,唯有他能做到。可惜黑枪骑士还没有突破九级的极限,倘若能跨出最后一步获得“领域”,现在的他就不需要以生命换取那片刻的行动自由。
希奥多似乎没有看到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身体因为四种元素结构的瓦解,一小块一小块如同木屑般开始剥离掉落,却没有鲜血流淌。皇帝的脸上完全读不出丝毫情绪,就像往常那样用平淡得近乎冷淡的语气说:“你可以安心,你的家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生活。”
黑枪骑士露出安详的微笑,他就这样屹立着,直到身体残破得像被老鼠啃过的奶酪,才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啊哈哈!啊哈哈!”安西尔的笑声带着几丝凄迷的癫狂,等他停下来,用一副恶毒的口吻道:“奥德斯在上,亲爱的父皇,难道您以为用这位骑士的一条命,就能阻止日格朗圣塔的释放吗?我不得不万分遗憾地告诉您,启动‘塔’是要用生命献祭的,每个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都写好了遗书。就算您的骑士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少时候了。您会不会感到愤怒呢?控制‘塔’的任务一开始就另有其人!”
皇帝神色淡淡,只有站在他身边的亚历克苏娜注意到,他的身体紧绷得僵直。公主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冰冷笑意。
从遭遇突袭起,希奥多二世就拖着亚历克苏娜呆在自己身边,连公主随侍的黛娜都不允许靠近。亚历克苏娜很清楚皇帝是为了防止欧尼斯特的人马轻举妄动。可是她根本不担心自己在这场篡位大戏中受到波及,哪怕眼见着保护欧尼斯特使臣队伍的光明神术结界颤巍巍地似乎随时要瓦解,她也依旧持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旁观心态。因此尽管皇帝始终不动声色,她还是清晰捕捉到了他心底的真实反应——这对父子之间除了你死我活,再也没有了任何转圜的可能。
“我的陛下,请继续享受我为您准备的盛宴吧!”
安西尔皇子轻轻拍了拍手,天上的骨骰滴溜溜转到了五点。
虚空盛开了大朵光焰之花。由无数光符勾勒而成的五片白色花瓣,以一种妩媚得近乎妖娆的姿态轻柔绽放,铺成一个平面。那炫目的美丽,让人难以想象它居然是一个法阵。
保护欧尼斯特人的那位光明主教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番异景,口中发出近乎呻吟的呢喃:“奥德斯在上,吾主巴尔亚啊……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一个法阵,为什么居然可以引导光元素?那明明是诸神的领域……”
“光之花阵……”伊塞尔同样看出了奥妙。他意识到日格朗圣塔被认作神禁武器,绝不仅仅是因为它可以毁灭城市的威力,而是对光元素的利用,已然触犯了神的禁区!
伊塞尔苦笑,深吸一口气再次加强了结界。随着四周银白的光芒越来越亮,他却觉得身体空虚得可怕,然而从小腿开始蔓延的撕裂般的剧痛,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不行!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现在决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齿尖狠狠地戳伤舌头,那锐利的刺痛立刻让他收紧心神,努力保持住清醒。
众人紧张地仰视上空,严阵以待光阵的到来。
就在那圣洁的光之花,缓缓旋转起来的刹那,倏地,又莫名停止了转动。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无声的氛围,刃影骑士的队伍中间起了一阵骚动。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看清,外围有一个黑衣人卧倒在地,胸口心脏位置被一支长箭贯穿,已经没了呼吸。引人注目的是,他外罩在身上的不是铠甲,而是一件法师袍。
安西尔脸色大变,刚要说话,却在人群之外看见了一个他以为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影。一身端庄又华丽的宫廷礼服反衬着冰雪无尘的容貌,站立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也不改宁静的优雅,那无视四周废墟和尸首的从容,都属于他唯一的姐姐——帝国第一公主伊琳。而在伊琳身边,还有一名手握大弓的弓箭手,让人无法不联想钉在黑衣法师胸膛的箭矢。
“很意外吗?”远远地,伊琳静静对上安西尔的视线。“这个死掉的法师应该就是你说的操控者吧,你可曾想过没有他的话,你又该怎么做?”
安西尔当然意外至极。他没想到本该回金宫的姐姐会介入,没想到她第一句话不是训斥他的大逆不道,更没想到她会用教导般的语气跟他说话。一时间,他的脑袋完全无法理出头绪,只是本能地问:“为什么你来这里?”
伊琳摇了摇头,清冷的眼神透着一点点怜悯,望着他道:“在行动之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包括出现意料外的状况时该如何面对。通往最高处的台阶,每一级都像河面的薄冰,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踩到顶点的?我亲爱的弟弟,你拥有了神禁武器,就武断地自我否决了失败的可能吗?”
伊琳说着,轻描淡写地挥了下手。
地面传来隆隆的轰鸣,仿佛有万马奔腾而来。黑压压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快速涌入,眨眼集结完毕,连同安西尔的人马都圈围入内。这些骑士和战士打着路易士公爵的金狮纹章旗,一个个煞气昂扬,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似乎昭示着他们刚刚从另一个战场赶来。刃影军团的人马立刻面临被敌人反困在中间的不利局面。
安西尔脸色铁青,他心里知道自己布置在其他地方的武力估计已经保不住了。而伊琳这支突起的异军则告诉他另一项事实,苏陀莱家族历经那么多年对军队尤其是皇家近卫军的渗透,到头来是一个笑话。安西尔很聪明,他稍微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他的父皇早已不信任苏陀莱另起炉灶,伊琳的援军很可能是他利用女儿的领地秘密建立的新武力。
“父皇,十分抱歉,我们来迟了一些。”公主隔着一段距离向法阵中心的皇帝致意。
“你来得正好。”希奥多其实有不少问题想问她,只是那些事都不便在公开场合讨论。
安西尔注视着这对父女,他漂亮的青色眼睛绝望而黯淡,他的笑声尖利得令人头皮发麻:“失败?我有神禁武器,怎么会失败?”他的手摸到了圈在尾指上的一枚戒指,回想起临行前塔莫托齐法师说的话:
“殿下,这枚戒指请收好。如果您安排操控‘塔’的法师都失去了作用,这个东西可以帮您一把。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建议您使用。它原本该是‘塔’的一部分,但也是没完成的危险试验品。”
皇子明白,能让塔莫托齐称作“危险”的东西,必须要按照超高危险标准来衡量。可是他已经没时间考虑更多,迅速摘下尾指上塔莫托齐赠送的戒指,用力朝着空中的骨骰掷去。
戒指脱手划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从上空投入花阵之中,犹如一棵小石子掉进水里,激起扩散整片水面的涟漪。只听“嘭”的轰鸣,骨骰爆开一团强光,亮得比昼日还要刺目。同时一座黑色的光阵从内弹出,连同还未下落的光之花阵,一并朝斜上方射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