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餐后,法师一行人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酒馆。
外面的阳光不算太强,照在身上泛着隐约的暖意。青灰色的石板路略显狭窄,但清理得比较干净。街道上的人似乎比之前又多了一些,不少是冒险者。一出酒馆向右越过五六幢房子,就可以看到挂着“冒险者之家”牌子的建筑。不时有战士和赏金猎人进进出出,偶尔经过两个弓箭手,至于法师则最少看到。十来个冒险者正聚集在大门口,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伊塞尔不期然想到了利维坎,当时他的这位朋友是通过传送阵来的,如果现在还在卡斯廷,听到这十万金币的赏金说不定就不打算走了。
伊塞尔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朝街道另一头驿站的方向走去。这时前方的行人里忽然起了骚动,有个男人粗暴地推开阻碍了他的路人,急冲冲地往伊塞尔这儿跑来。他不停地回头张望,似乎在害怕什么人的追赶,一不留神眼看就要撞上了神思游离中的法师。
骑士爱德蒙斜跨一步站到伊塞尔跟前,手一伸及时挡住了男人的脚步。男人冲势太急,反作用力之下猛地向后跌倒在地,敞开的衣襟内掉出一个皮袋子,几串晶莹闪亮的珠宝首饰从袋口滚落撒了一地。周围行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过来。骑士一挑眉,直觉这些东西不属于男人所有。不过他还没开口询问,一声女孩子独有的清丽之音从左上方传来:
“看你往哪逃!”
话音未落,一个纤细少女的身影自左边一栋房子的屋顶从天而降,一脚把男人直接踩晕过去。“敢抢我看中的东西,最好有下地狱的觉悟!”
“你看中的东西,不代表就是你的吧?”
听到这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少女呆呆地抬起头。她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大大的双眼像晴空一样蓝,却透着太阳光似的热力。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又细又软,随意用两根绿丝带扎着,看起来分外动人。青嫩细腻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已初步显露出清澈耀眼的美丽。一身寻常式样的草绿色白底碎花裙配上一双棕褐色鹿皮靴,穿在她身上格外青春可爱。
爱德蒙看清她的面容,表情倒是惊吓多于惊艳。他反射性地后退一步,为刚才出声的法师让出位置。
少女对上伊塞尔的目光,怔愣了半晌,眨了下眼,又眨了一下,眼圈迅速泛红,突然叫了声“哥哥”就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住他便毫不客气地大哭起来。
伊塞尔小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好笑又疼惜地拍拍她的背,温柔地说:“好久不见了,布莉琪特。”
少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哽咽着道:“好久不见了,伊塞尔哥哥,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说完又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得更凶了。
伊塞尔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无奈地拖着她走到路边,一边示意伯爵让人处理被踩昏的男人,一边小声哄着:“乖,我们先去驿站再说,你不想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吧?”
“谁敢笑话,就让爱德蒙赶走他们。”她口音软软的撒娇似地说,悄悄转过半边脸,凶狠地瞪向那位可怜的骑士。爱德蒙和他的同僚连忙慌慌张张地用身体挡住路人的视线。
伊塞尔干脆让她哭个尽兴,才揽着她走向驿站。一路上布莉琪特死命抱着法师的腰,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进了驿站的一间休息室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伊塞尔递给她一条手帕擦眼泪,不一会儿能干的管家先生就送上了刚泡好的香茶。稳定了情绪的布莉琪特端起茶杯,闻到熟悉的香味,不由眉开眼笑:“费雷泽王子岛的珍珠花茶!哥哥,你还记得我最喜欢的花茶?”
“当然,我可不敢忘记亲爱的妹妹喜欢什么。”伊塞尔微笑着追加了一句:“不过随身备着这种茶的不是我,是克拉伦斯。”
布莉琪特立刻露出一脸失望。
伊塞尔轻笑,看着她用极为标准的淑女仪态小口啜着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知道你要回来,就让克拉伦斯每隔几天给我传个信。根据你们的路线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提前来接你,本来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因为一个抢劫首饰铺的男人,导致重逢场面与她的预想出现偏差。
伊塞尔瞅了一眼妹妹这副平民装束,又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一个人么?”
“前天刚到雷诺城,把人都留在那儿,就带了两个侍卫过来。”布莉琪特老老实实地回答。杰瑞镇隶属雷汀领,而雷诺城就是该领区主城。布莉琪特让她的车马打着出游的名目在城里停留,自己则悄悄跑到边境接应兄长。“你放心,我很小心的,不会被人发现。”
“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单独跑出来不安全。”伊塞尔怜爱地望着她说。
布莉琪特捧着茶杯,让雾气模糊她的表情。大概除了法师没人会相信,她还会有害羞的时候。
“对了,我的那些朋友如何?”
“塔莫托齐法师我已经安顿好了,只要给他一个完善的法术实验室,无论在哪个国家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别。至于珀提夏小姐和利维坎先生早就离开了,珀提夏小姐临走前说她想去沙罗曼王国看看,利维坎先生提到过他还有赏金任务。哥哥,需要我派人打探他们的行踪么?”
伊塞尔摇头,“不必了,谢谢,布莉琪特。我会先去你那儿,我有一些问题要请教那位老法师。”
“然后呢?”布莉琪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你要去玛尔马勒行宫吗?”
“是的,我想把父亲接回来。”伊塞尔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
“所以我会先到橙谷召集一些人手。”伊塞尔一句话就安抚了她。“这也是我暂时不打算公开我回国的原因,我担心他们会有过度反应。”
布莉琪特点点头说:“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伊塞尔看着她严肃的表情,笑了起来,柔声道:“亲爱的布莉琪特,我有没有说,两年没见你长高了,漂亮得让人认不出来?”
“亲爱的哥哥,你没说过。”布莉琪特脸颊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高兴还是腼腆。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长大了。”
“哦,我听到了。”布莉琪特笑着笑着,眼泪又开始积蓄。
“傻姑娘。”伊塞尔捏了捏她光滑的脸蛋,力道十分轻柔,“再哭就丑了。”
布莉琪特哼了一声投进他怀中,迅速把眼泪蹭到他衣服上。伊塞尔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有推开她,只是轻抚她的头发。
赖在兄长的怀抱里,布莉琪特微仰头怔怔瞧着法师苍白的脸,双眼流露出担忧之色。“哥哥,这两年你在外面过得如何?身体还好吗?”
“我不是一直有给你写信么?”伊塞尔微笑着说,“我一切都很好,不用担心。”
布莉琪特孩子气地撇撇嘴,道:“不要骗我,哥哥!”
伊塞尔笑着轻弹她的额头,“只是在阿诺维亚遇到一点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真的?你保证?”
“我保证。”伊塞尔顺手撩了撩她有些散乱的发丝,“去梳洗一下吧,亲爱的,你前面都把脸蛋哭成小花猫了。”
“好的,哥哥。”布莉琪特乖巧地应着,起身离开。
走廊的角落里,克拉伦斯和爱德蒙正在低声交谈,看见她走来老远便站直了躬身行礼。
伯爵待她走近轻声道:“殿下,抢劫的犯人已经交给镇上的治安队。首饰铺的老板说他十分感谢您,如果您喜欢那些首饰,他愿意给您半价优惠。”
“不用了。”布莉琪特淡漠地说。她经过两人的身旁又突然停住,半转身冷冷地盯着伯爵,问:“你准备向我坦白么,克拉伦斯?”她又看向骑士,“还有你,爱德蒙。伊塞尔哥哥在阿诺维亚出了什么事?”她的眼瞳明亮得仿佛能刺伤人。从小在法师身边长大,她比别人更容易发现他身上一些极力掩饰的细节。从街上回到驿站那短短的路程,足够她确定他刻意隐藏的忍耐。
爱德蒙深深低下头,不敢正面应对她无形中释放的压力。即使面容仍然未脱青涩,这个平民打扮的少女身上却透出无比尊贵的气度和威仪,与之前在街上同哥哥撒娇的天真模样判若两人。骑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所幸他的同伴开口了:
“想必您已经听说,神恩之都出现神禁武器以及光明神迹的事。我们卷入了阿诺维亚第二皇子叛乱,当时伊塞尔殿下也在场。亏得伊塞尔殿下,我们才从神禁武器的攻击下侥幸得生,只是殿下法力消耗太大……”
一道劲风从伯爵的脸庞擦过,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割开了长而深的切口,微小的石头碎屑崩得到处都是。克拉伦斯闭了嘴,也不去擦脸上的血痕。垂下的目光小心落在布莉琪特的左手——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更难以想象这只娇嫩的手能有刀刃一样可怕的破坏力——不管怎么说,好歹他知道她已经非常克制,不然损坏的就不是墙壁了。
过了半晌,似乎平复了情绪布莉琪特才出声:“回去再找你们算账。”她看向伯爵,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问:“亲爱的克拉伦斯,你的脸怎么了?”
克拉伦斯欠身,恭敬地回答:“是我和爱德蒙切磋剑术,不小心擦到了。”
“下次小心点,你那张脸要是毁容了,王都的小姐们说不定比伤了自己的脸更伤心。”布莉琪特玩笑着说了一句,姿态优雅地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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