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嗥——”
地表的裂缝蔓延到塞利恩铜像前忽然停住，沙哑的嘶吼穿透人群的喧嚣响彻天际。大礼堂上方的云层急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灰白色漩涡，中心的空洞显露出宁静得没有真实感的蓝天。
几个魔族的逃跑方案根本没来得及实行，他们听到第一声嘶吼顿时跪趴在了地上，一个个脸色煞白四肢无力。他们与人类的体验全然不同，那是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本能。灵魂受到的冲击就好像一座高山骤然砸落头顶，不可抗拒的敬畏与服从控制了他们的意志，令这些魔族看起来比下面逃难的人类更为软弱。
唐恩视人类如蝼蚁，然而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如蝼蚁般卑微。即使他曾经在魔界见过的高等魔族，也不能让他像现在这样完全失去生性的无畏和勇猛。他不敢抬头，趴伏在地上，死死咬住牙避免发出“咯咯”的声音。但那股强大的力量仍然把所发生的情景投影到他的意识里。
克利夫傲然站在大礼堂的屋顶上，不过魔族们都知道他已不再是原先的他。他的眼睛被血光浸染成紫红色，他的皮肤布满了深红的魔纹——那一根根精细到繁琐的构纹，使得克利夫原先的魔纹与之相比粗糙得犹如涂鸦——他冷酷的表情就像千年不化的冰层，又好像有名为愤怒的岩浆从冰层下奔涌而过。他一手指向天空，大声咆哮。在场的魔族没有一个听得懂他的语言，但他们至少听懂了他口中那三个带着刻骨仇恨的音节：谢因罗。
只是寻找不到宣泄怒火的对象，疯狂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到处肆虐。地表的裂缝隔开巨型铜像继续延伸，两边坚硬的精岗岩地面像脆弱的纸片一样被看不见的手撕成千万片。广场东西侧的建筑看上去比豆腐还软，轻轻一晃便成了碎石废墟。天上地下连续不断的剧烈轰鸣给人天崩地裂的错觉，震得人们头晕眼花，耳朵里嗡嗡作响。
占据了克利夫身体的意识似乎并未就此平静下来。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以违反重力的方式静静上浮空中，转瞬间，又在恐惧与绝望交织的惊叫声里飞落如雨。“嘭嘭嘭”巨大的岩石撞击声掩盖了石块砸到人身上的声音，灰土弥漫的粉尘遮住了夹杂在废墟中的血迹。一些没能逃出广场的行人不幸被石雨砸成了肉泥，另有一些在建筑倒塌时一同被掩埋。与此同时，这股毁灭性的力量还在向广场外扩散。
众魔族灰头土脸地从废墟中爬出来，噤若寒蝉地看着眼前的惨象，面色发青。他们当然不在乎人类的死活，但演变成眼下的局面，他们担心是否还能顺利地离开奈斯卡伦。
“这位……究竟是谁？”一个妖魔哆嗦着小声问。
“就我所知道的所有伟大的名字，没有一个与其相符的。”他的一名同伴回答。
“不管他是谁，”旁边的恶魔愁眉苦脸地说，“肯定不是我们原先以为的那位，反倒像他的仇敌。”
“那我们更应该快点走，城中的人类强者要不了多久就会聚集过来。无论被‘这位’当成敌人还是被人类当成‘这位’的同伙，都将糟糕至极。”说这话的魔族如果声音里没流露出不自觉的颤音，语气会更有说服力。
“问题是——你们有谁还动得了？”
众魔族再度沉默。他们悲惨地发现，趋避厉害的本能有时候反而使得他们陷入了危险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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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魔族一样，伊塞尔现在也陷入了动弹不得的困境。他跟着那几个魔族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等赶到时，正好遇上克利夫被另一个意识夺走了身体，不受控制的魔力眨眼把塞利恩中央广场变成一堆瓦砾。这下他也不必在意爱德蒙是否来得及赶回去叫人了，如此大的动静想必已经惊动了王都各方。
然而伊塞尔普一降落忽然一下跪倒在地上，小腿上的魔咒出人意料地在这个时候发作。尖锐的疼痛好似一刀一刀在凌迟他的神经，冷汗片刻透湿了内衫，他发狠地咬紧下唇，双手抓着法杖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前方，疯狂的魔力波动像海啸时的滔天巨浪，一波接着一波横扫广场，同时朝外围释放。伊塞尔落下的位置在广场东南角边缘，虽然暂时没有进入破坏范围，但贝里安在他身上刻下的魔咒不知为何对这股毁灭的力量尤其敏感，却也因此让他吃尽了苦头，只是维持意志与疼痛的抗争就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冒险者之家卡斯廷总部的高阶冒险者以及其他教派的神职人员，一部分自发地救助周围的伤者和平民，另一部分则毫不迟疑地向罪魁祸首发起了攻击。
各种属性的元素在广场上空碰撞、组合。最规整纯粹的来自于法师，数量庞大的混合大军显然是战士和骑士的力量，而那些或犀利或捉摸不定的冲刺则应该是高级别弓箭手和赏金猎人的手笔。元素是一切本源，人类可以利用风、火、水、土，光与暗则是神祗的领域——也是魔族的领域。
伊塞尔的身体被腿部剧烈的疼痛限制了行动，但他的精神力却变得格外敏锐。不管隔着多远，不管有多少不同的力量混淆在一起，他都能精确捕捉到每个人表现的差异。在他的感应里，神力和魔力都比高阶冒险者们使用的元素力量更加耀眼。不过这两者并不能简单地以光元素或者暗元素来辨别。很奇怪，伊塞尔看不懂神职者们身上神光的组成，却在凌乱的魔力波动中隐约察觉到某种奇异的规律——那也是与他见识过的妖魔之力全然不同的力量。
红色、蓝色、银白或金黄的光芒交替，如同绚丽的烟花在大礼堂顶上盛放。一轮声势浩大的进攻之后，一切归于沉寂。不等人们查验结果，伊塞尔忽然头部剧痛，试探出去的精神力倏地回缩，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等他回过神，才发现眼耳口鼻都渗出了血丝。伊塞尔心下一沉，抬眼望去，大礼堂周围诸人个个衣襟血染，受创最重的数人已经倒毙。没有华丽的声光造势，那股看不见的魔力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瓦解了一群人类强者的包围。只是“克利夫”好似对周遭一切若无所觉，他的目光仍然穿透众人，不停叫喊着无人能懂的语言，嘶声厉吼。
破坏者的魔力在向广场八方渗透，地表下几乎不间断传递出的强烈震动和轰隆巨响，让身处其中的人们错觉整块大陆都在摇晃。一些之前侥幸跑出广场的行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只是他们的惊呼再也没有出口，转瞬间就和身后的建筑一起褪色、风化，合着尘土飘散。
到处都是惨叫、狂呼和大地颤抖的呻吟，让这座往昔漂亮宏伟的广场此刻呈现着人间地狱的景象。无论高阶还是低阶，无论战士、法师还是教士，只要广场内外还有力量的人，都奋不顾身地冲向大礼堂。即使眼看着一个个高阶强者的进攻在这个魔族面前犹如微不足道的火花，轻易被熄灭，人们还是一边大喊着“阻止他”，一边前赴后继地扑上去——因为他们心里明白，倘如不能阻止他，也许今天这座叫奈斯卡伦的城市就要从历史上抹去。
“克利夫”似乎终于注意到这些人类的行动，紫红的眸光淡淡一扫，二十一个红色光符组成的图阵凭空浮现，每一个直径约五米，按照上中下的高低位置陈列在大礼堂前方。
伊塞尔蓦地一震——他认出那是血祭祷文的结构，只不过不是舵阵而是更复杂更罕见的九芒星阵！不需要任何勾画或咒语就可以一次性默发如此多的星阵血祭祷文，即使九级法师也难以办到；再联想起方才片刻间让生命和物质风化的时间术法，那早已是传说里的东西……伊塞尔意识到，他们面对的这个魔族恐怕是完全超出人们以往理解的存在。
那些造型奥妙的星阵散发着浓稠得像血浆一样的红光，连带着广场上似乎都弥漫起一股呛人的腥气。任何妄图靠近的人，不论是如何强大的高阶强者，都会顷刻失去力量，然后逐步被看不见的力场分解成自然元素。
伊塞尔身外笼罩着防御结界，多亏了手中的谎言之巢，保护他在动弹不得的时候避免受到波及。但是，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他必须做点什么。伊塞尔计算着风神殿的人以及援军赶到需要的最少时间，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拖延一下。
也许是魔纹造成的疼痛减弱了，又也许只是身体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楚，伊塞尔觉得肢体不再那么僵硬，他深吸一口气，抓紧法杖，慢慢地、慢慢地支撑自己站起来。
越积越厚的云层使得白日的光线愈发阴沉，混乱失控的局面更使得无人注意到这个立在广场边沿的年轻法师。伊塞尔眼底掠过慑人的光彩，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铜像——入目的大片废墟中，除了大礼堂和那几座有神力庇护的小型神殿，唯有塞利恩王的骑马像依然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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