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夫”猛然抬头,大吼一声,夹带着黑雾的拳头狠狠挥向贝里安的面门,却在半途硬生生地定住。黑雾越来越浓,“克利夫”不断加劲,却怎么也穿透不了看不见的屏障。
“不过我是在乎的,你出言辱骂了吾主——几个小家伙不懂古提西语,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贝里安不屑地轻哼一声,“愚蠢。哪怕巴特莱蒙是纳隆哈夏尔座下第一战将,又有什么资格向吾主挑战?何况你只是他残留在一块尸骸上的意识碎片。”
“克利夫”不死心,双拳左右交替重重出击,不断挥向贝里安,但都像砸在了铁板上,不见任何成效。
贝里安瞧着他脸上执拗又懵懂的怒气,半晌,低叹一声:“我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修长的手指划过虚空,黑暗流溢似水,迅速浸湿了空间。
“克利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包括自己的存在。没有一丝光亮,仿佛置身在虚无中,唯有贝里安的声音还在意识里回响:
“绝对黑暗——这是对你刚才出言冒犯吾主的惩罚。”
本能传递出深深的恐惧。他试图挣扎,却不知如何挣扎,试图叫喊,却怎么也找不到发声器官。
那人又在意识中发出轻轻叹息:“即使你曾经是我们的敌人,我也不能让他们这样侮辱你剩下的尸骨。你的君主纳隆哈夏尔早已消散在时光里,你也……随他去吧。”
“规则:寂灭。”
黑暗的空间随着这个指令凝固,清脆地碎成了千万片。光明产生的阴影又如常遮盖了这处死角。
“安息吧,巴特莱蒙,你已经死了很久了。”贝里安轻声说,漠然地注视着一股黑烟在空中盘旋着,随风飘逝。
克利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银杯从他手中脱落,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杯中只剩一点黑色的骨殖灰屑,和着尘埃飞扬。
贝里安目光一扫,杯子瞬间扭成一团银块。“谢因罗魔杯?哼,真要有这种东西,魔界早就灭亡了。”他低声自语,遥望天空浮云流动,忽然想起了些很久以前的琐事。
提西君主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第二君主薇薇塔莉尔是第一君主克罗莫度尔的妻子。即便如此第七君主纳隆哈夏尔仍然钟情于她,千方百计只为博取欢颜。他命手下收集了大陆所有花种,让奈斯卡伦的土地变成花海。忠心耿耿的巴特莱蒙陪伴主君当起了园丁,用拿武器的双手细心呵护花草生长。
而那个时候的贝里安还未度过成长期,每天过着学习、打架、研究新型调味料的悠闲日子。有一次实验中需要什支花种子,他瞒着父亲偷偷跑去了奈斯卡伦,趁主人不在窃取花种,结果回来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还有坏心眼的弟弟趁机煽风点火……在神战爆发之前,那都是他最快乐的记忆。
贝里安垂眼,心中默念小恶魔的名字,睡得正香的卡休就出现在半空中,笔直地摔了个狗啃泥。正要破口大骂的小恶魔总算及时看到了管家先生的脸,迅速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请示:“主人,您有何吩咐?”
看来最近的调教效果不错……贝里安满意地点头,指着地上的克利夫道:“把他送去给那个叫布鲁沃的妖魔。”至于卡休怎么找人、如何回来,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了——反正使用宠物召唤随时能把他叫回来,如果到时候完不成任务,那就继续严格训练。
管家先生说完,不理会小恶魔的苦瓜表情,转身消失。
当爱德蒙护送伊塞尔回到阿耶罗区苍角军官官邸时,贝里安已经等候在那里,没人知道他曾经离开过。能干的管家先生指挥骑士们将晕迷中的伊塞尔抬进卧室,帮他脱下外套,准备好干净的毛巾热水和必要器具,便勒令所有人退出去。关紧房门,再给房间罩上一层结界,贝里安才踱回床边。
“巴特莱蒙”那会儿释放的魔力当然也将同为魔族的管家吸引了过去,正好看到伊塞尔启动法阵。以年轻法师的那丁点儿实力,贝里安事先就能大致猜到结果。“巴特莱蒙”的力量刺激了他施加的魔咒,魔咒的能量运行受到冲击,因此他也不意外伊塞尔双腿失去保护导致骨折,再加上被掏空了精神力和法力,看来他的殿下需要躺上一些时日了。贝里安笃定伊塞尔性命无忧,唯一有点担心魔咒反噬会让魔化程度超出预计。然而当他随手解开伊塞尔的衣襟察看时,那一片白得泛青、唯独没有任何一线黑色纹路的皮肤,显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贝里安怔了一下,连忙除去伊塞尔的靴子,掳起裤管,随即错愕地盯着那两条扭曲肿胀、有着诡异皮肤的小腿——更诡异的是,那上面完全找不到半根魔纹。
十年前他给伊塞尔刻下的能使他正常行走的咒纹,就这样离奇消失了。
贝里安立即从识海中翻出一轮青蓝色光符组成的图纹,图纹核心燃烧的一点白色火焰,是与伊塞尔签定的灵魂契约依旧有效的证明。他略略松了口气,又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契约没有变化,那魔咒又怎么会不见的?研究了半天,贝里安忽然回忆起伊塞尔第二次发动地下法阵时,那股青蓝的光中夹杂的白光。
“难道……是那股力量觉醒了?”贝里安为这个推测深深皱眉,从本能到理智都表示拒绝接受,“不,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否则等同于承认自己的力量还不如某位向来被他鄙视的亚斯,这对他而言是绝不能忍受的侮辱。
食指泛起一点黑色光晕,状似随意地在透明的皮肤上游走。指尖下,一行行优美的黑色纹路自发生成。贝里安一边漫不经心地重新刻下魔咒,一边思考着咒纹消失的原由——当然,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让伊塞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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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塞尔低头,迷惑地看着脚下。
距离脚底一尺,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星海。他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心念微动,下一刻就沉入了星海中。
远近高低的星辰幽幽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芒,在黑暗的虚无里显得神秘而迷人,仿佛触手可得,又似乎遥不可及。
伊塞尔发现自己没有了躯体,只是一个意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溶入到安谧的黑暗里。他心里并无一丝惶恐。四周的星辰散发出祥和的光芒,透着似曾相识的温柔。隐约间想起,很久以前,他就是在繁星的凝视中慢慢成形、长大,直到出生为止——伊塞尔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记得在母亲腹中的情形,就和现在一样,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也是宇宙中诞生的星辰。
伊塞尔不太理解为何会回到这里,不过不要紧,至少他感到很安全,并且远离了一切肉体的痛苦与疲惫。他像入水的游鱼在星海中徜徉,无视任何空间和时间的距离,在星云和星系之间穿梭跨越,没有目的但是随心所欲。
直到大团白光毫无预兆地跳入他的视野,突然之间打断了他愉悦的兴致。比一个星云还要巨大的光球让周围的星辰黯然失色。但不同于璀璨的星光,它的光芒无比耀眼、圣洁、纯净,以至于对任何一丝黑暗都有强烈的排斥。在它照耀的范围只剩下毫无杂质的白,如同涂满颜料的斑斓画布上突兀地留出一块毫墨不沾的空白。
伊塞尔心生不愉,意识里的情绪直接反应到星海。虚空的黑暗侵入白光照耀的领域,转眼又被光球放射的强光刺穿。黑与白相互倾轧,你来我往,终究黑暗占据了一丝上风,朝着光球逐渐逼近。但是这团光明显得异常顽强,这也让黑暗同化的脚步进行得十分缓慢。
伊塞尔旁观了一会儿,意识便生出疲倦之意,就像他刚刚主持了一个大型法阵一样。黑暗因此放慢了进攻,光明也略微放松抵抗。不过它们的战争并不就此停止,即便没有再接受到伊塞尔的指令,黑暗仍然孜孜不倦地散播出去。正如光明厌恶于它,星海的世界也绝不能容忍光明的存在。
意识暂时失去了关注它们的兴趣,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有股微弱的力量波动在周围流转。意识想象着做了个“伸手一捞”的动作,一轮青蓝色光符组成的图纹瞬间浮现在他跟前,徐徐流转,图纹的核心燃烧着一团黑色的火焰。
灵魂契约——伊塞尔的意识里闪过这个名词。几秒钟内诸多复杂的念头跌宕起伏,很快又归于平静。意识“盯”着这团火焰,漫不经心地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剥离它。黑色的火焰仿佛感应到他的心声,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图纹中脱出,乖乖飞到他跟前。
意识似乎产生了瞬间的停顿,随后心底涌起一丝莫名的笑意。他忽然觉得兴许只要轻轻一捏,黑色的火焰便会轻易熄灭。尽管他不认为非人类管家可能因此受到伤害,但这个想法让他心情变得好极了——当然,这件事他并不打算让贝里安知道。
(花匠先生退场,临别赠言:对于一种名为更新的花,收藏和推荐票都是好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