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我的玫瑰
苍老了你的容颜
没有牵着手
没有走下去的我们
无怨无悔
——刻在诺瓦冰川上的诗句
宇宙中没有绝望，绝望的只有人。只要你愿意停下脚步，处处都有聆听，处处都有鲜花。即便是冰寒彻骨的诺瓦大陆上，冰雪之下也有盛开的冰莲，这种如白水晶一般的花朵，一百年花盘才长大一寸，唯一可以将它与冰凌区别开来的就是一丝淡淡的沁人心脾的清香。有人说，闻过冰莲的香味之后，人便刹那间进入一种禅定的状态，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浮躁散却，前额会有光感，整个人变得空灵，可以听到美妙的圣歌，一切烦恼都消散无影，彻悟。药理学专家分析称，这是由于构成冰莲香气的有机分子附着在神经系统上可以大幅度提升神经传输效率，产生神经兴奋的效果。这对于超低温世界的生物来说是很有益的，也是冰莲预备给它的授粉者——诺瓦巨蜂人的独一无二的见面礼。
冰莲的香并不是一种特定的成分，而是不可复制的组合，冰莲会根据触及它的生命体，感受它们的困惑、忧虑和烦恼，相应地编译出特定的香氛去抚慰拜访者的心灵，如果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淡淡的清香和豁然开朗的顿悟。因此，也有人把冰莲的香气称为“飞舞在嗅叶上的安魂曲”。
“好奇心杀死猫，跑去诺瓦这种不适宜我们生存的星球，就为了闻一个传说中的香，值得吗？”
提出反对意见的倒是一贯不八卦不能活的好奇心女王金丝莉大姐姐，这倒令我有了几分担心，因为这好运女王不愿做的事情，十有八九都会出现一点不好的情况。
“我倒是挺想去会会诺瓦的巨蜂人，据说是和我一样的角壳类。”
格列乌有点小激动地说。
“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能说一样是大虫子，而且是比你大得多的大虫子。”
伯温冷冷地说道。
“那也比你这个大骗子好，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我看大虫子和巨蜂人也许五百，不，五万年前就是一家！大虫子你别理他，大骗子是嫉妒你在宇宙各个角落都能碰到亲戚！”
泰坦对伯温这种全知道的态度最是不以为然了。
“虽然在我们眼里他们都是角壳类，都可以叫做大虫子，但是格列乌和巨蜂人没有共同的祖先，甚至他们的祖先也没有共同的祖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生命源点都来自宇宙母亲大人。他们形态上的相似性完全是生命进化上的殊途同归，一种理性的巧合。如同我们大家虽然种族不同，但往往都最终进化出双臂来，不管你手脚加起来有多少，但最后都选择强化双臂，因为这是最有效率的选择。你能说所有采取双臂的都是一家人嘛？”
伯温不急不慢地解释道，这反倒更激怒了泰坦。
“就是一家人！双臂党万岁！所有双臂党手拉手一个圈！你就不是双臂党的！你的脚也可以拿东西，你是四臂党！简称SB党！哈哈哈哈！”
泰坦很高兴地发现可以趁机羞辱伯温是SB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双臂党的简称也是SB党的事实。
难得正好经过诺瓦星，在“在路上”被漂驴们评为生命中最“情不自禁”会铭刻在心的四大胜景——“青白紫金”，仙霓安的绿光、诺瓦的冰莲、多德的紫月、金色的上帝之眼。虽说我并没有到那种不炫耀就会死的地步，但是眼见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总觉得错过了怪可惜的。
“能有多大危险啊，不是有很多人都去了诺瓦，还在冰川上刻下诸如“到此一游”之类的字句。去见识一下冰莲不是挺有趣的嘛？”
我鼓动道。
“诺瓦太过靠近它的太阳，所以朝向太阳的一面是固定的，这一半星球处于极昼，大地都是熔岩状态，而背向太阳的一面处于极夜，大片的冰川就在这一面，极昼极夜过渡的地带就是巨蜂人居住的区域。我们要看冰莲，就意味着必须长时间在极夜冰川区域活动。我们现有的宇航服是转化型设计，可以将能量转换为保护场，平衡近身区域的重力、温度等维生条件，在极昼区域活动无忧，那里有足够的热能和光能提供能量，但是在极夜区域就只能靠缓冲电容储备的能量维持，这样支撑不了多久。”
伯温解释道。
“为什么不买高储能或者自带能量发生器的宇航服？宇航服不是都交给你去采购的嘛？”
我不悦地问道。作为领导，但凡在布置工作的时候，听到属下说打印机坏了、电脑出故障了、A4纸用完了之类的藉口，一定要追问回去，让属下意识到这是他们自己的工作疏漏，产生羞愧和内疚的感觉，迫使他们自己主动把工作接过去做、自己把困难解决掉。
“采购的时候也没说要来诺瓦看冰莲的啊；陶图星这种四季分明的星球上，当然是转化型设计的宇航服为主，谁会有免费的太阳不用，还非要自己背个死沉死沉又有危险的反应堆在身上；你就给了那么一点钱，还是挑了打折的过季商品，才给每个人都配了可以换洗的宇航服，格列乌的宇航服还是他自己带的，和大家的颜色款式都不一致，我还正在发愁呢。”
唉，没有一丝的羞愧，没有一丝的内疚。遇到这样的员工，老板就不当了嘛？遇到这样的属下，领导就没辙了嘛？作为领导，这就是展现你超出寻常的见识和能力的时候，他要说打印机坏了，你就啪啪啪给他修好，他要说没A4纸了，你二话不说从左右隔壁抢一包A4纸回来，让他见识到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不愿解决问题的心，让他觉得羞愧，让他觉得内疚。
“泰坦，你停到极昼极夜分界线上空，把我们传送到过渡带附近的区域，把备用宇航服拿出去晒，等我们身上的宇航服能量水平低于30%的时候，就把我们传送回来，换上备用宇航服，然后把我们传送回去，再把脱下来的宇航服拿出去晒，如此循环……大家觉得有问题吗？”
我布置好工作问道。
“船长威武！大骗子你这下傻了吧，你就是想偷懒，你就是怕我们去，怕我们在诺瓦上发现你胡扯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骗人的。”
泰坦幸灾乐祸地说道。
比伯温更棘手的是金丝莉大姐。
在一个团队中，最好管理的是格列乌这样有想法的人。只要你有想法，领导就有办法。你想要晋升嘛，领导就给你设上十八个台阶。先是告诉你要脚踏实地从基本做起，将来才能居高临下、一览无余。你一想对啊，等我当了老大都不知道最下面的人都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怎么行，所以你就开开心心从一颗螺丝钉干起了。然后告诉你在普通工作人员这个岗位上好好干，将来就可以在自己的小团队当一个小队长。等你干到有些疲了，告诉你，恭喜你升级了，你现在是小队长助理，是团队骨干，是团队精英，是未来的副小队长的重点候选。在你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台阶的时候，其实你离小队长又多了一个台阶。等你好不容易当上小队长的时候，你还想继续进步吗，前方还有总小队长、中队长、总中队长、大队长、总大队长，当然每一级之间也都还有助理和副职两个台阶。等你当上总大队长的时候，你往上一看，你原来的小队长现在是小纵队长，仍然管着你。等你当上总大纵队长的时候，你往上一看，你原来的小队长现在是小方队长，仍然管着你。你对他说，感觉不太对啊，操劳半辈子，怎么感觉始终还是没当上小队长呢，他对你说，是啊，感觉不太对啊，操劳半辈子，怎么感觉一直都在当小队长呢。
在一个团队中，第二好管的就是泰坦这样有脾气的人。只要你有脾气，领导就能管住你。你不是有脾气嘛，那一个团队里面总有你特别看不顺眼的人。领导要做的就是利用人际关系的这种张力，你不喜欢傻A，领导就重用傻A，因此你就产生一种不喜欢傻A被领导重用的感觉。当领导要用你的时候，就故意显得对傻A不满意，把事情交给你做，或者，让你做一件可以给傻A带来麻烦或者额外工作的事情。你高高兴兴把活干了，觉得自己得了一个大好机会惩治了憨大的时候，其实你有可能正是那个傻二。
在一个团队中，第三好管的就是伯温这样有业务的人。只要你懂业务，领导就能让你服输。你不是懂业务嘛，那领导就来问问你这工作到底怎么做。你哇啦哇啦说得很开心，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一吐为快。领导其实根本不需要听你说什么，等你说到口吐白沫、消停下来的时候，领导只需要说，嗯，说得好，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我在仙霓安图书馆看过一套古代连环画《三国演义》，里面说到有个叫刘备的人去邀请一个叫诸葛亮的大能人出山。别人都请不动这个诸葛亮，刘备有办法，他知道诸葛亮是个有业务的人，他不直接说让诸葛亮出山替他干活，而是以咨询的名义请诸葛亮分析当时的时局形势。这懂业务的人啊就上当了，大谈特谈自己对天下诸事深刻的认识，又抛出“三分天下”的伟大构想，哇啦哇啦说了半天，正在他口吐白沫、消停下来的时候，刘备起身作揖，说，先生说得好，就按先生说的这么办吧，还请先生亲自牵头抓起这项工作。懂业务的人的软肋在哪里，就是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他看不得错，他看不得蠢，更看不得自己想得绝对正确的事情被一群蠢蛋搞得错误百出然后还被蠢蛋反过来说是他想得不对，所以最后他就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亲力亲为。
金丝莉这种神仙姐姐，才是团队中最不好管理的。一句话，无欲则刚。
“莉姐，您不去可不行啊。怎么说我们这也是星际拜访，遇到巨蜂人那也是外事活动。您看我们这一行都是大老爷们，性别严重失调，难免会被对方误认为是军队、海盗或者其他什么更糟糕的组织。您作为本船的形象代言人，您一出场，对方立马就明白我们是一支友好的传播真善美的和平队伍。以您在星际间的名望，说不定对方还正好是您的粉丝，到时候授予我们一个什么荣誉公民之类的称号也说不定呢。到时候见到姐夫，也是载誉而归不是。”
“好了好了，就你嘴皮子利落，我就去瞧一瞧吧。不过说好了，我可不要闻什么冰莲香哦。”
金丝莉大姐总算是答应了。我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在诺瓦星的昼夜分界线上分布的是一片山脉——诺瓦大环山，这些间或吐着火焰和浓烟、连绵不断的高山好似铜墙铁壁一般阻隔了熔岩向极夜地区扩散的脚步。在极夜这边的山麓下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便是巨蜂人的聚居区。由于没有高大的植物可供居住，巨蜂人以砂石为材料，建起了高大的沙丘式城堡。
昼夜分界线的上空密布着阴云，频繁地传来道道闪电隆隆雷声。冰川上空的天空反倒十分晴朗，可以清晰地看到点点星光。
因为冰莲的存在，诺瓦星不乏慕名而来的探险者和游客，在停机坪上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飞船。停机坪旁边算是诺瓦重要的旅游集散地——莲都仙客集。诺瓦不存在国家，主要的居民巨蜂人以家族制分片聚居，均匀地分布在大环山的山脚下。掌管仙客集的巨蜂人裴蕾家族的首领裴蕾女王，是一位相对年轻又善于经营的女王，她较早地在仙客集修筑了超大型的停机坪和可供租用的沙丘城堡，开创了诺瓦的星际旅游业。
巨蜂人为了适应严酷的环境，其幼虫期极短，第一次破蛹出来，体型只有我三分之一小拇指大小，和地球上的蜜蜂一般。然而，在养分比较充足的情况下，巨蜂人会蜕皮长大。经过几十次蜕皮，巨蜂人会长成高达四米、身长八米、体重七八吨的成年体，有五六个格列乌那么大。由于环境恶劣，存活率低，为了保证种族的繁衍，所有的巨蜂人都是雌雄同体，成年体之前都是显性的雄性，等到了成年体以后，经过成年礼，在所有女王一致同意的情况下，成年体会转换为雌性，变为新的女王，并得到自己的领地。找寻冰莲，接受点化，就是巨蜂人成年礼的重要内容。
由于在冰川上找寻冰莲是极具困难和危险的，需要特别敏锐的搜寻直觉、细致的路线设计和严谨的实地勘踏。凡是前辈找寻到的冰莲地点，都会被标记下来。但由于冰川本身也在不断移动，冰川表面的地貌也会发生变化，所以即便是标记过的冰莲位置也会发生变化。而在成年礼中，找到被标记过的冰莲只算及格，敢于到冰川更深处找到前人从未标记过的冰莲才会获得勇士的称号，也为未来晋级女王获得有力的资本——只能说一句，做女人真的好难。
由于旅游业的发展，现在的成年礼也会和旅游业相挂钩。由参加成年礼的巨蜂人作为向导在前面开路，游客组团跟在后面。由于参加成年礼的巨蜂人身形高大，他踩踏过的冰川都比较结实，也可以保障游客的安全，避免掉入冰缝冰裂之类的意外发生。当然你也可以雇佣在成年礼中脱颖而出拥有勇士称号的巨蜂人，由这样经验丰富、能力出众的向导驮着你去相对安全的冰莲标记密集区找寻冰莲。你还可以配备上高储能带飞行装置的防护服，在冰川上享受飞一般的自由。前提是，你足够有钱。问题是，我们没钱。
诺瓦由于旅游业，已经加入了星际反洗钱联盟（Interstellar Anti-Money Laundering Alliance，简称IALA）。IALA成员地区只接受联盟账户间交易，由于所有账户间交易都处于监管，你就没有办法接受不明流通物，包括货币、货物、服务、技术、艺术和其他可供交易物。如果对方接受贵金属，随时可以让泰坦吃掉颗小行星生产成百上千吨来；如果对方接受基本粮食单位，我们可以用大绿蕉立刻合成成百上千吨标准粮来；如果对方接受珠宝和艺术品，我们也随时可以打印出来一批，真不济，金丝莉大姐还有几房间的真货。
“我本来就不想去，所以我也不会掏钱的。”
金丝莉大姐果断地对我们说道，现在船上最有钱的就是金丝莉大姐了。
“船长大人，用你的账户透支一下呗。”
格列乌建议道。
“上次在陶图星就刷爆啦，老爷子也没有给我还。我给家里留言说自己是离家出走，他不给我还卡，就是逼我没钱了早点回去呗。你的账户应该还有点积蓄吧。”
我说道。
“我要有积蓄早就买房结婚了，就是没钱才被比下去的呗。我们乌塔星本来是个劳务交易为主的星球，原本只要有一身干活的本事，吃穿住行、娶妻生子都不会有问题。可是加入联盟以后，来了一群人搞私有化搞产业化，把所有的乌塔榕都垄断了，搞什么房地产，乌塔榕这种粗笨的植物一夜之间身价百倍。现在一般的年轻人都买不起乌塔榕，可没有乌塔榕就没办法结婚，生活的必需品现在变成生活的奢侈品。我还是贷款买了一棵小乌塔榕，离开乌塔的时候，我把它送给我表弟了。”
听格列乌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他确实是一贫如洗的。哪里有房地产，哪里就是一个个人间悲剧！
我们齐齐看向伯温，一般在大家都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就有办法。其实他总有办法，但是只有在我们都没有办法的时候，我们才愿意给他表现的机会。
“都是大活人，还能被钱憋死？越是会反洗钱的地方，就说明洗钱越厉害呗。像仙客集这样各个星球来客集聚的地方，怎么可能都是带好联盟账户再来的呢？泰坦，把我们放到离小镇比较近的地方，走吧。”
伯温自信地说道。
我们落在小镇边上一片较低矮的沙丘附近。走了没几步，就可以看见贴着地面飞着一些黑白相间的小虫子。伯温示意我们等等，然后一个人走到前面蹲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回来。
“好了，搞定！”
伯温开心地说道。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朋友黑子。”
伯温说着伸开手掌，从他的头发里飞出来一只通体黑色、豆瓣大小的小虫子。
“巨蜂人的幼年体都没有名字，一般都按身上的斑纹相认，统称小黑、小白、小花这样。黑子答应给我们带路，帮我们找一位不需要用钱结算的当地向导。先付定金，来一公包标准粮。”
伯温说完，接过格列乌从背包中取出的一包大绿蕉合成的标准粮，丢在地上。只见黑子一头扎进去，没一会儿就把一包标准粮吃完了，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虫子。
“别看时间短，就这么一会儿，黑子已经完成一次蜕皮了。”
伯温解释的时候，黑子已经又爬回伯温的头发里。
伯温一路走一路给我们解释。原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巨蜂人幼年体的死亡率大大下降，大量的幼虫都有机会长到成年体。巨蜂人成年体寿命又极长，如果能确保温饱，轻轻松松可以活个四五百年，如果能得到及时的医疗救助的话，活个一两千年也没问题。原本成年体极其精贵，实行的是爵爷制，和女王一样享受着群蜂的供养，唯一的工作就是与女王交配，而且还拥有晋升为女王的机会，是绝对的贵族。现在成年体多到泛滥，竞争上岗，只有通过爵爷赛胜出的才有机会成为爵爷，其他的就和所有幼年体一样沦为普通人，死活不问。这些年成年巨蜂人因为贫穷而活活饿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要是你们也搞起什么房地产来，那活活冻死的事情也会发生的。”
格列乌幽幽地说道。
“这是个粮食缺口很大的星球，地下黑市的粮食交易数量非常惊人，我们有大绿蕉，合成一些标准粮，和现金一样好用。”
伯温说道。
“可交易得有交换物啊，加入了IALA，没法付钱，拿什么来买走私粮呢？”
金丝莉问道。
“一般都会用巨蜂人幼年体来交换，巨蜂人幼年体个体小、耐饥饿、耐低温，适合长途运输，一旦有了食物，生长周期短，成长率高，成年体在很多星球可以用来当重劳力，拿来当做宠物、坐骑甚至食物的也不在少数，是很受欢迎的。”
伯温说道。
“这不是人口买卖吗？！怎么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同胞！？”
金丝莉愤愤地说道。
“在我们角壳类，虽然同样为女王所生，生下来地位差别悬殊的情况很多。有的地方会区别为主仆，有的地方甚至区别为主人、奴仆和牲畜。有些在出生时就有形体智力上的区别，对应自己的社会角色，有些在出生时没有任何差别，通过后天的成长和筛选机制决定在社会中的地位。巨蜂人幼年体没有任何地位，被贩卖自然也不会有人过问。”
格列乌解释道。
“被贩卖也比留在这里强啊。到一个环境适宜的地方有吃有喝，可以活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总比在这里提心吊胆地活着，好不容易熬到成年体还要再面临激烈的竞争好。即便是像猪一样养肥了就被宰了，也总算做了一回饱死鬼啊。黑子告诉我，现在贩卖幼年体根本不需要去抓，只要把搬运箱打开放在空地上，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幼年体争抢着钻进去。”
伯温说道。伯温说的猪是一种地球上古老的肉用家畜，由于它与希希格人拥有共同的祖先，还引发了美利坚联盟和希希格星系两百多年的战争。
沿着昏暗灯光映衬的街道，渐渐地，一个人头攒动的十字街头迎面而来。一个倚着墙角的背包客喝完饮料，随手丢下瓶子走了，瓶子和瓶塞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划出优美的弧线。三五个半米来高的巨蜂人从阴暗处跳出来争抢起来。再远一点，几个一米来高的巨蜂人正排着队把一只只和自己体型差不多大的黑色箱子搬上平板车。平板车前面并排站着两个三米来高的巨蜂人，披着简单的索套。街对面缓缓走来一个高达五米、通体白色的巨蜂人，它的身上背着三个衣着华贵的游客，看那章鱼一般的触手，应该是天马星系的杰塔姆人。
“那就是会带我们找冰莲的巨蜂人小白，也算是黑子的女朋友——”
“巨蜂人除了女王不都是公的吗？”
我打断伯温的话问道。
“女朋友就一定要是女的吗？船长大人你太拘泥于解剖学了。对于巨蜂人来说，且不说本身就是雌雄同体，女性本来也可以有更多的角度去分别，文学的、心理的、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黑子从一开始就放弃成为女王，用自己所有的努力去支持小白成为女王。你觉得小白可以算黑子的女朋友不？”
伯温这么一说，大家也都明白为什么小白如此身形，而黑子才那么一点大。
小白将三个杰塔姆人放下，示意我们都爬到“她”的背上。金丝莉毫不客气地从格列乌的背包上跳到小白的背上，其他人都表示还是跟在小白身后就可以了。
“小白现在还没有完全成为成年体，但已经比一般的成年体都更高大了，黑子说，等小白完成所有蜕变，估计可以长到七八米那么高。他们一直靠给游客当导游为生，对冰莲的位置再熟悉不过了。”
为了让趴在小白背上的金丝莉也能听到，伯温不得不拔高一个音调说话。
原本以为冰川上总是寒风凛冽、冰雪飞舞的，而诺瓦的强对流天气似乎都集中到大环山附近去了，冰原之上只懒洋洋飘散着一些雪尘，似落未落，飘摇而下，是雪似雾，只朦胧了双眼。穿过这层层薄纱一般的雪雾，你才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步入冰川深处，因为脚下渐渐地再也没有触及砂石的感觉。
小白走在前面，身后留下壕沟一般的雪道，我们跟在后面，再在雪道中留下各自的脚印，但回头你也很难再看见它们。
走了并没有太久，小白停了下来，用力地挥动额头上的触须嗅了嗅。她自信向左转了小半圈，走了两步，便用如同双臂一般的前肢在地面击打起来。雪末与冰屑四溅，地面渐渐出现一个冰窟。
“黑子说，冰窟底部那些看起来白花花像水晶一样的就是冰莲。等下想要闻冰莲香的，就抱着小白的胳膊下去，用鼻子碰一下冰莲就可以了。”
伯温转达道。
格列乌第一个下去，由于他的嗅觉细胞肢体各个末端都有，他用脚尖去碰了一碰，脚一缩，就回来了。
“什么感觉？”
我激动地问道。
“好神奇啊！竟然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有点孤单又充满希望的感觉。”
格列乌陶醉地说道。
这时候伯温也已经回来了，我也问了他，可他反倒沉默不语，似乎还沉浸其中。
终于轮到我了！我紧紧抓住小白的胳膊，她的胳膊上有些尖突，对我就像梯子一般，正好可以当抓手和踏脚。
越靠近坑底，看得越发清晰，那冰莲光是露出冰层的部分就足足有三米来宽，中间突出的有如水晶柱一般的应该就是它的花蕾。
我把脸凑过去，用鼻子轻轻地碰了碰，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流直冲脑髓，整个大脑都瞬间冰结一般。眼前瞬间失去一切，白茫茫一片，唯有的一丝理智告诉我千万不要慌张、不要松手。我感觉耳畔微微气流慢慢经过，知道自己已经被小白又从坑底慢慢拉回来，还可以听到从很远很远地方传来格列乌和伯温的声音，那声音似有加速度一般向我冲来，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焦急。我的视力在慢慢恢复，周围的亮度渐渐降低，这四周本该就只有我们防护服提供的微弱光亮才对。所有的这一切的慢慢，我的心里很明白，不过数秒而已，却给了我几分钟一般的感觉。
“啊嚏！”
当一切感觉“慢慢”恢复正常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打了一个喷嚏，很爽。
还没等我想要说一点获奖感言什么的，只觉得周围晃动得厉害。噗嘭一声，小白就在眼前消失了。地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坑，只见格列乌驮着伯温艰难地从坑里爬出来。
“小白掉进冰窟了，金丝莉还在她背上！”
伯温慌张地说道。
“小白太大了，我救不了她！金丝莉一定是睡着了，跟着就掉进去了。不过我抓住了黑子，他估计是不想活了，还想冲进去。”
格列乌跟着说道，黑子被他握在手里。
怎么办，一瞬间就失去了两个同伴。金丝莉本来就不想来，我就是怕出危险，所以才一定要带上她，结果她反倒出事了。也许她不来，她也躲过这一劫了；也许她不来，我不来，小白也躲过这一劫了。黑子怎么办，他还怎么活下去，一辈子的梦想，一辈子的爱，就这么消失了……我脑海中闪现的全是两个大大的悔恨。
正在这时，一道闪现。我们回到了飞船上。
只见小白就在我们眼前，金丝莉正慢慢地从小白背上爬下来。
“欢迎回来，换装时间到！是不是特别想我啊！金丝莉，你和你的新朋友移动太快，所以我给你们一起传回来了，你们是在玩跳伞还是蹦极吗？”
耳边想起泰坦那熟悉的调皮的声音，我从来没发觉原来如此动听。
和黑子、小白道别的时候，我们已经似乎是最好的朋友了。我建议他们和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个贫瘠的星球，可是被拒绝了。黑子说，这里才是他们的家园，不管他们的未来有多么艰难，但他们深爱着这一片土地。我没有再说什么，当我决定把船上已经合成好的标准粮全都送给他们的时候，伯温、金丝莉和格列乌都没有反对。也许这一辈子都再难有相见的一天，但留下我们的希望和祝福，是我们唯一可以无怨无悔的。
“伯温啊，你说这小白要真成了女王，岂不是要和很多巨峰人生孩子。黑子这么努力，最后自己还不定能当上几个亲爹，这未免有点不公平吧？”
离开诺瓦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到伯温。
“船长大人，你怎么这么狭隘！？黑子成就了小白，这个成就才是他们爱情最重要的结晶。有没有孩子就那么重要嘛？爱情比生命更可贵，没有爱的繁衍，还不如不繁衍。即便有孩子，又有多少意义，就代表永恒吗？就代表赚了吗？我倒觉得黑子牺牲自己换来小白的，不，他们共同的梦想成真这件事情，意义大得多，真爱才……”
“船长大人，虽然我理解伯温的意思，不过我和你一样会介意孩子是谁的。”
格列乌拉着我的衣角，小声对我说道。
“小念子，我和你一样会介意孩子是谁的，而且我根本不想理解伯温在说些什么。”
金丝莉也凑过来对我小声说道。
我们都沉默着，任由伯温一个人高谈阔论他的喜当爹才是真爱说。沉默，就是最好的抗议。
“大骗子，按你的说法，你根本就没有爹，也没有做过爹！你怎么知道当爹的心情！”
泰坦毫不留情地说道。虽然泰坦有时候对伯温有些刻薄，不过我们都支持他。沉默，就是最好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