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一蓑烟雨任平生(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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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济世馆主

看到神智依旧清醒,但身上也开始出现和脸上同样毒疮的落梅时,萧尘一转身跑进药房,就开始聚精会神地配药。参伯几人见萧尘的样子,都以为他是在为落梅的病情忽然恶化而有些急躁。参伯想宽慰他几句,萧尘正不确定两味药的药性,抬头见参伯过来,忙喊道:“参伯,这两种药材多少分量配在一起会有毒?”

两天过去,萧尘除与参伯四人谈论用药之外,就是不断试验几味药混合后的药性,连吃饭时也满脑子都是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

第三天晚上,济世馆仍然灯火通明,只听童小忽然欢呼一声:“萧哥哥,你真是华佗在世!”萧尘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你们都是华佗,我却是诸葛孔明转世。”参伯捋须微笑:“此次研药,小尘确是智谋多于医道了。”沐楚也笑道:“小尘,真有你的。”林芝双颊微红,轻咳了两声,神色中也颇为喜悦。

沐楚扶着林芝坐下,萧尘歉意道:“这次有劳大家,芝姐,害你犯病了。”林芝佯道:“你要怎么多谢我们?”萧尘故作严肃道:“小弟不才,这便动身参军,到时在军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定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因此落梅的病以后有劳各位了。”说着向着四人团团一揖。

“你要走了?”四人原本都看着萧尘笑,这时听到突然冒出这句带着焦急的话语,不由都转头看着扶着柱子的落梅。林芝站起身走到落梅身边道:“落姑娘,小尘只是和大伙说笑呢。你瞧他像是上阵打仗的样子吗?”落梅半信半疑地望定萧尘。

萧尘道:“打仗我是不去了,不过走却是真的要走。”童小一下子跳起来拉住萧尘的手臂道:“萧哥哥,你又骗人?”萧尘一笑,从药柜后拿出一个包袱,一甩背上肩,道:“这像真的了吧。”

望着萧尘身上的包袱,几人的笑意还挂在脸上,一时却都怔住了。落梅转身便要往后堂去收拾自己的东西,萧尘一闪身挡在前面。萧尘收起笑意,道:“落梅,我不能亲手治好你的病,但你留在济世馆就能把病治好。”落梅想说什么,却只是望着萧尘摇头。

参伯开口道:“小尘,你忘了济世馆的规矩吗?”萧尘郑重道:“我记得。”沐楚面有忧色道:“小尘,言而无信不是君子所为。”萧尘道:“我又不是君子。”参伯皱眉道:“小尘!”萧尘一笑:“但我答应了的,自然不会反悔。规矩定的是想在两年内离开济世馆必须要通过馆主的亲自测试吧?”林芝点点头:“是。”

萧尘笑笑,走到窗前,推窗望月,朗声道:“如今测试已过,馆主,我可以走了吧。”“哈哈——通过了测试,你还走的成?”朗笑声中,一人推门而入,目光温和,神情萧索。萧尘笑笑,此人正是半月前告诉自己小埃消息的中年文士。

童小当即雀跃:“干爹!”参伯三人同时施礼:“馆主。”来的这个青衣长袍的中年文士竟是济世馆馆主文成若。

文成若摸了摸童小的头,向参伯三人笑着点点头,目光停在落梅身上时,忽对着落梅深深一揖,歉意道:“落梅姑娘,害你受苦了。”一语既出,除萧尘外,余人均对馆主这一举动惊异莫名。落梅更是对眼前这陌生男子行此大礼莫名其妙,忙退到萧尘身边。

文成若却接着道:“其实你的病后来恶化,不是参伯他们的医术不济,而是我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此话一出,几人更是如闻惊雷,童小已喊道:“干爹,你为什么在落梅姐姐药里下毒?”几人闻言心中均是一震,馆主在几人心中一直是个济世救人的神医,但居然——

“馆主在落梅药中多放了一味治她病的药材,这就相当于一半的解毒功效,也正因为是一半,才会加剧毒素在体内的分散,而导致如今的状况。”一旁一直未再开声的萧尘解释道。沐楚挠挠头,不解道:“这样也是害人啊?”林芝不禁拉了拉沐楚的衣袖。

萧尘见文成若不辩解却望着自己微笑,不由也笑道:“我不管你这一个多月来‘找’了这么多古怪病症的病人是为了测试我们几个也好,为了托付济世馆也好,堂堂一代名医,做事又何必藏头露尾。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今天是走定了。”

萧尘说的这几句话,不但替几人解开文成若为何要在落梅药中动手脚的原因,也让几人明白了这一个月来猛然增加的怪病人数,均是文成若为测试几人医术而故意设下的难题,其用意是从中选出下任馆主。

参伯几人一下子得知这些事,不由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都是醉心医道的医者,从没想过治病救人钻研医理之外的事,也难怪他们会惊异。落梅却不理济世馆的这些事,只听着萧尘说要走,便立即道:“我要和你一起走。”萧尘道:“我医术不济,治不好你的,你——”“只要你不嫌我,毒疮好不好的了都没关系。”落梅打断萧尘的这句话语音虽轻,语意却如她眼中神色一般坚决。

萧尘见落梅望着自己的神色与听她讲的话,已明了眼前这女子对自己的情意,当下摇头正色道:“落梅,昨日那女子是我萧尘这一生最重要之人,除了她,我心中再无他人。你不把病治好,对不住我们这么久的辛劳,更对不起你爹在天之灵。”说完这句话,萧尘向参伯等人望了一眼,身形一闪,便已出了窗外,只留下一句话,“落梅的病,有劳了!”

几人一愣,忙开门而出,哪里还有萧尘的影子?直至今日,几人才知萧尘竟身负武功,想起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转眼分别,此生不知能否再见,心下都不禁怅然。

落梅奔出屋外,月光如水,树影斑驳,脑中蓦地闪过萧尘送自己去静水庵那日也如今日一般转瞬离去,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肩头忽有人轻拍两下,落梅心中一动,忙抬头欲呼,却见林芝满是怜惜地看着自己,心中才肯定萧尘这一去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不由伏在林芝肩头啜泣,脑中净是萧尘的身影。

“干爹?”童小一叫,参伯等人才注意到馆主何时也不见了。

萧尘一路疾奔,却未使“错烟步法”,到聚宝门时,身形一起,一招“鹰击长空”一跃而过城墙,却攀在墙头,一掌斜劈,墙内正欲翻身而上之人惊呼一声,倒纵下城。

萧尘翻身飘落城下,拔足朝前奔去,却比先前在城中之时放慢了步速。耳边劲风飒然,萧尘微一侧身,脑后掌风袭到,便往前一倾,倒翻站定。望着眼前的青衣文士问道:“济世馆是城里最好的医馆,药材也很齐全,那些大富之家不见得有什么更好的药吧?”

追萧尘出城的青衣文士正是济世馆馆主文成若。此时听萧尘忽出此问,文成若脸色一变,脑中数念闪过,最后反问道:“你怎知是我?”这一问不啻于承认他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盗药贼。

萧尘笑笑:“我也是猜的,不过刚刚城墙上那一掌却证实我所想,就当是还你盗王府那晚的。”文成若一惊,这才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到王府盗药时被府中侍卫发现,跃过城墙时遇到一个从墙外翻进的人,当时不及细思就一掌挥出,当时也未注意是何人,就慌忙出城,此时想来,刚刚被萧尘在城墙上一阻的身法的确是出自一人。

只见萧尘脸色转为正经,道:“你妻子的病还没治好吗?”

文成若沉沉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夫人的身体已无大碍,却是当年的‘紫缃’药性太烈,竟一直将这份烈性带到了我夫人腹中的胎儿身上,因此小儿一出世就要靠上好的人参等大补被‘紫缃’损耗的元气。别说城中医馆没有那么多人参,就是有,医馆的药材都是拿来救人的,我却不能因为自己儿子的命不顾他人性命。最后只有出此下策,去城中大富之家偷盗人参、雪莲这类大补元气的药,这些补药对他们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这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我和夫人准备带小儿永居长白山,那也只是为今之计了,于是我就想在走之前,将济世馆托付与你。”

萧尘听到这刚出生的婴孩却要靠补药续命,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当听到“紫缃”之时,脑际浮现小埃的面容,便道:“馆主,你也知我现在只想去找小埃,我想你今晚追出城来并非是想劝我回去做馆主吧。”

文成若点点头,自从那天小埃去苏州路经金陵来看望自己夫妇,告诉她萧尘的消息时,就已有即使萧尘通不过测试也会让他离开的打算。此时望着眼前的少年道:“以你的聪慧,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医道国手,最难得的却是你与落梅姑娘非亲非故,却能甘进医馆打杂学医,尽心医治,足见医者仁心,实是接任济世馆馆主的不二人选,我也只是抱了万一之想。”说至此,文成若似乎想到什么,不由面色一喜,“你与小埃办完要事后,便可回济世馆就任馆主。不错,萧尘,将济世馆托付于你们,我也就可以放心了。”文成若自顾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交给萧尘,道:“这是盘缠,就当是这几个月你在济世馆的工钱,你们早去早回。”

萧尘也不推托,接过钱袋,毕竟这一路赶去苏州不能像以前那样边赚钱边玩了,谢了文成若后,却认真道:“馆主,我学医只是兴之所至,并不如你们对医道的执着,况且我自在惯了,济世馆这么大的责任我不愿背,本性如此,半分都勉强不得。”

文成若还未开口,萧尘忽问道:“馆主,冯先生是否有不妥?”文成若反问:“为什么这么问?”萧尘道:“冯先生医术既高,处事又精细,济世馆一应事务全都由他打理,除了整天板着脸外,他已是准馆主,要不是他有问题,你又何必费这么多功夫另找他人。”

文成若淡淡一笑道:“我若离开金陵,也就分身乏术了。”萧尘一呆,立即醒悟道:“我早该想到,你就是冯先生。听童小他们说起馆主一年中都会回馆几次,但每次馆主回来时冯先生就有事外出。而且此次带落梅回来医治时,冯先生那么巧又要出门,就是为了测试我。不过有一点我不解的是,我来了济世馆三个月后你才将小埃的消息告与我知是为何?”

文成若道:“当初知你叫萧尘时,我一来不确定你是否是小埃在找的萧尘,二来济世馆几年来一直被人监视,我不好露面,因此便将此事拖了下来。直到几个月后,我发现监视的人都离开时,而那天我无意中试探了一下你,不想你竟叫出‘小埃’,我心下大喜,便让你第二天去城外可以借此确认你的身份。”

萧尘点头道:“原来你扮成冯先生是为了躲避监视,因此如果你一走,你怕他们会对济世馆不利。”文成若叹了口气道:“其实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我,而是济世馆。”此话一出,萧尘不由愣住,不明白文成若话中之意。

文成若道:“济世馆不仅是金陵医脉的中心,也是江湖各派在医界必争的一处所在。因此济世馆历代馆主责任重大,要不是实非得已,我也不会离此而去。”

萧尘不发一言,原以为只是一个治病救人之所,竟也牵连进江湖各派的争斗,不由苦笑。当下听文成若续道:“济世馆自立馆以来,向来不依附任何人,任何门派,即使如当年渡生亭之盛,济世馆对其邀约加入也是婉拒。不想今时今日,竟有被一派强取之祸,文某不才着实愧对历代馆主。”

萧尘听到“渡生亭”三字时,神思一晃,这时不由问道:“是什么门派如此霸道?”文成若道:“是这几年兴起的残照楼,他们曾派人来与我商谈济世馆加入残照楼的事,被我一口拒绝,之后几年,济世馆便落入他们监视之中。其实我迫不得已要离开的最重要原因是已被他们发现我就是偷盗全城的大盗,他们曾作出暗示要以此作为要挟,但不知为何,近日,监视的人都不知去向。不过不论如何,我都是非走不可了,因此这一月来才会将那么多原本病情并不重的病人作为对你们的测试,让他们多受痛楚,实在大违医德。唉,文某实已不配为医者。”文成若长叹一声,萧索之意越发浓了。

萧尘思索片刻,道:“馆主你带着妻儿放心去长白山,我与小埃自有办法保济世馆平安。”文成若以为自己听错,愣了愣才道:“你答应了?”萧尘道:“总之济世馆仍会和以前一样,治病救人,不会成为任何人任何门派的附属。馆主,在我看来,济世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有没有馆主并不重要。”

文成若望着萧尘的背影隐没于夜色之中,想着萧尘最后的那句话,夜虽静,这济世馆馆主的心中却无法平静,“济世馆真的不需要一个馆主吗?”夜色幽深,只有这个萧索的身影立在这茫茫暗夜中,仿似一声久久不能明晰的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