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客栈后,萧尘就去雇了一辆马车,这样一来,比走路总是快多了,而且也无暇再与几个姑娘交谈,只顾着驾着马车赶路。
不知是萧尘的急切心情起了作用,还是江天落感应到萧尘的意念,第二日中午就在官道上追上了叶天和江天落他们。不过他们的情形很糟,除了江天落外,其余围着江天落的几人,包括叶天在内都已身负重伤。
“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最后一个音拖得甚长,也甚为刺耳,将叶清辉急切间喊出的那声“爹——”也掩盖了,在场众人即使捂住耳朵,仍觉难受。
萧尘一声长啸,在场众人耳中压力立解。萧尘拦住叶清辉,对秦容云道:“看着她们两个。”身子一掠,已到叶天身边,问道:“你们没事吧。”
叶天吐出一口血沫,道:“秀野堂还是和残照楼联手了。”萧尘点头,望着道旁三人,道:“我和你们三个真是有缘,几天没见,三位的戏唱得越发刺耳了。”
道旁三人折扇一收,同时望了萧尘一眼,便向一旁围攻的其中一人道:“这人我们打不过,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期间,不管是眼神、动作、说话腔调全都一样,让萧尘也不得不佩服这三兄弟这么默契的本事。
那人细细打量着萧尘,忽道:“你是萧迹之子?”萧尘道:“不错。”那人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望了眼江天落,忽一挥手,围攻之人便都随着这人即刻散去。
“爹——”叶清辉跑过去扶着父亲,已是带着哭音。叶天第一次对女儿板起脸,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家去!”叶清辉嗫喏道:“爹,我,我,您受伤了……”萧尘解围道:“先找个地方疗伤,其他事一会再说。”
叶天一张肥胖的脸扭成一团,悲愤道:“我们才出苏州两天就被盯上了,路上折损了大半兄弟,叶天真是无能!”不由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这一掌极快极重,萧尘都未及阻拦,就见叶天嘴角渗出血来,眼中却是血红。
萧尘环顾周遭只剩九个的坛中兄弟,个个负伤,心中也很难受,忽想到什么,赶紧道:“叶坛主,你带余下兄弟回苏州分坛,联络江南各分坛,做好应敌准备,青州不能再去了。”
叶天本沉浸于悲痛之中,闻言一惊,道:“萧公子,你是说去往青州援救的各路分坛兄弟都已……”萧尘沉声道:“恐怕青州之围本就是个圈套,是将各分坛一一击破的诱饵。”叶天浑身一颤,语带惊恐:“难道……难道……”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
萧尘道:“我会去青州查明,你们尽快将被伏击之事通知总坛。”叶天霍地站起,正颜道:“萧公子,万事小心。”
萧尘点点头,走到不远处有些沮丧的江天落面前。萧尘知他经历了这几日江湖上生死的残酷,体会到被人舍命保护的无力,不由对这朋友心生愧意,自己答应要帮他查他父亲死因的,但此种情形下,青州已成龙潭虎穴,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不能保证护他周全。萧尘未开口,江天落已道:“萧尘,等你办完事,咱们再共饮。”萧尘一点头,道:“一言为定。”说完,再不停留,脚踏“错烟步法”,转眼从众人眼前消失。
“萧尘,你等等我——”秦容云一直在留意萧尘和叶天、江天落说话,原以为说完后他会来到自己和叶清辉面前,却不想一个招呼未打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惊怒之下,赶紧施展轻功追去。
一旁的叶清辉却只能望着萧尘离去的背影急急赶了两步,便颓然停下,眼中温热,他终于还是走了。
萧尘脚下赶路,脑中在不停转着:刚刚那人显然是个高手,即使知道自己身份也不该就此退去,而且他走之前还留意了一下江天落,莫非——
萧尘脑中一念闪过,一个想法忽冒出来,监视江家的是残照楼!萧尘蓦地顿住身形,渡生亭亭主遇刺,问礼斋斋主被困青州,江南各分坛被伏击,强迫济世馆加入,江家被监视,秀野堂的加入,一切的一切,都是——残照楼!
残照楼要动已有千年根基的渡生亭自不是件容易的事,采取各个击破的方法目前来看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残照楼大可在行刺亭主不成而在渡生亭召集各分坛支援时用这个方法不是更可行,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将问礼斋斋主围困青州?渡生亭众虽遍布天下,但江南并非根基所在,这点,残照楼不可能不知。
难道——
萧尘一惊,曾听叶天谈起过残照楼与秀野堂分别是什么组织。叶天说过秀野堂势力范围在江南一带,残照楼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渡生亭,而是秀野堂!找秀野堂联手共击渡生亭是个陷阱,借渡生亭江南各分坛的力量削弱秀野堂的实力之后,一举将其歼灭。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秀野堂的人马退走后,残照楼便不再动手立即走人的古怪之处,并不是怕了萧尘,而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至于残照楼为什么要对付和他们联手的秀野堂,或许是为了扩充实力,等到能与渡生亭真正分庭抗礼之时。这些都只是后话,萧尘想如果自己推测没错的话,总坛就暂时无虞。
如今让萧尘在意的是,为什么是青州?问礼斋斋主一年才去一次曲阜,往年的这个时候都只在总坛,孔伯伯性子最古板,十年如一日地严谨,为何会无端出现在青州?江暮临终的线索也直指青州,江家和残照楼又有什么瓜葛?还有一点让萧尘在意的事却若隐若现,总是抓不住。
萧尘甩开纷繁的思绪,现在一切只能等到了青州才能做出决断,当下深吸一口气,身子一旋,“鹰击长空”立转“鹰拿雁捉”风驰电掣而去。
秦容云已运起轻功足足赶了几个时辰,直到月上梢头,都未见萧尘的影子,不由又气又恼,抓起身上弓箭,弯弓搭箭,乱射一气,再一伸手,却抽了个空,箭袋中已空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连你们也欺负我!”将手中良弓狠狠往地上一摔,一脚踩上去,骂道:“臭萧尘、烂萧尘……”等骂累了,才喃喃道:“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欺负我,现在又抛下我走了,我却还是放不下你。”当下银牙一咬,还是往青州赶去。
其实放不下萧尘的又何止是这个脾气火爆的秦容云,还有那个柔弱的风一吹就能倒的叶清辉。
当晚,服侍受伤的父亲睡下后,叶清辉便踏上了去青州的路,叶清辉本想留一封书信,让父亲不用担心,但却不知该怎么说,犹豫再三,眼看天快亮,甚至连已睡熟的小双都没叫上,就匆匆离开。
她不比秦容云,既无武功傍身,也从未涉世,最重要的是她还很清楚萧尘的心里只有小埃,但即使这样,她仍然想见他,只要能在一旁看看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不过经过了上次的凶险,叶清辉也学机灵了,男装打扮后,还在脸上抹了些土,平时基本上不开口,一开口也故意粗声粗气地讲话,不在夜里走山路,即使迫不得已没赶到下个城镇,也事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一晚。就这样,这个千金小姐一路风餐露宿,千辛万苦地终于走了十多天都没遇到什么危险。
但因为叶清辉很少与人接触,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大路,绕了许多弯路不说,一连几天都露宿在外,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来说,感染风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叶清辉口干舌燥,便勉强撑起身子四处找水源,听前方似乎传来声响,便想如有人家就更好了,当下提起精神,朝声音响起处走去。
叶清辉刚走几步,就听到几声惨呼,随即几人大叫着朝自己跑来,边跑边喊:“救命啊!”叶清辉脑子有些昏沉,直到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奔到近前,才猛得看到后面几个人提着大刀往这两人身上猛砍几刀,才“啊——”地叫出了声。
叶清辉脚下一软,身子倒下,神智却无比清楚,只听几个大刀抢匪交头接耳道:“这小子是个雌的,哈哈。”有个人还上前摸了把叶清辉的脸,叶清辉吓得又是一声惨叫,心中只想着萧尘会来救自己的,拼死缩成一团,心中只唤着萧尘。
“砰”“砰”“砰”几声炸响,叶清辉心中一喜:萧公子。心神一松便晕了过去。
叶清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正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蹲在河岸,不由就脱口而出:“萧公子。”那身影明显一震,过了会才缓缓站起身走过来,手上拿着一条浸湿的帕子,对着叶清辉坦然一笑:“你醒了。”
叶清辉只觉那一刻恨不得死了,心中一片混乱,却不敢看来人的眼睛,更不敢开口了。
这人当然不是萧尘,是那个叶清辉走的那晚也留书走人的江天落。
不过江天落并不是跟着叶清辉走的,他走的比叶清辉早。正如萧尘所想,以江天落的性子,这么被人保护却始终无能为力地活着让他生不如死。因此萧尘走后,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回杭州,当然他是自暴自弃了。但江天落也终究不是个意志软弱的书生,往回走了几天后,毅然掉头往青州去。江天落虽不会武功,但毕竟不是什么挨不起苦的公子哥,风餐露宿,朝行夜赶的,却在同一天赶上了叶清辉。
不过,要不是这几个盗匪抢掠这个小村庄,两人也会就此错过。也幸好当日小埃思虑周全,知江天落无武功傍身,便送了几枚迷烟弹给他,教了他用法,危急关头用来保命。当时他还文绉绉地推却,被小埃三分好意七分威吓才收下。不想今日还真派上用处,不仅救了叶清辉,也救了村里其他人。迷晕的盗匪也被村民们绑送官府了。
江天落原本不想节外生枝,便背了昏迷的叶清辉早早地走了,村人不知是谁搭救,只道菩萨保佑。但后来发现叶清辉竟发着高烧,正在想要不要回村里去找大夫治疗,就听见叶清辉醒来后的那一声情真意切的“萧公子”。
江天落是个极聪明的人,早先虽听萧尘一席话,解开心结,但那毕竟是萧尘的心思,即使不错,但人心深如海,自己有时都还摸不透本身的想法,何况是他人。她一个弱女子,孤身涉险,还不是只为了她心中口中的“萧公子”,自己虽心系于她,但她既心有所属,当愿她幸福。
此时见叶清辉面容潮红,不由急道:“你伤寒加重了,看来我们还是回刚才的村子吧。”背起叶清辉就往村里赶去。
叶清辉被刚刚一场惊吓又对自己的痴想羞愧不已,两厢夹攻,病情便不由加重,被江天落背着,只觉一会儿昏沉一会儿清醒,渐渐人事不知。
幸好这村子虽小,大夫倒还是有一个,开了方子,知两人是过路的,便就在药庐中煎药,还收留了两人住下。只是三天过去,叶清辉的病总不见好,大夫都道奇怪。江天落一转念便明白了。次日清晨,江天落扶着病怏怏的叶清辉出门,指着天际道:“清辉,你看。”
叶清辉抬头望去,灰蒙蒙的天际忽有一丝红光延伸,像一条金线般将远山勾勒,继而周边的云似乎也红艳起来,忽然,一点金光闪耀出来,很快,一小团,小半个,半个,一整个金灿灿的太阳跳了出来,金光耀眼,让人觉得充满了希望。
“清辉,只要好好活着,每一天都能像这日出一样充满希望。”江天落转头看着泪盈眼眶的叶清辉柔声道。
叶清辉终于能正视江天落的眼睛,微笑着点点头。
两人并肩看着这平凡而壮丽的日出。
真的好美。
叶清辉的病说好就好了,大夫又是连呼奇怪。两人谢了大夫后,出了村,江天落正色道:“清辉,青州之行,你不后悔?”叶清辉摇摇头:“不后悔。”江天落望着眼前女子坚定的神情,心中一痛,定了定神道:“那我们走吧。”
经此一劫后,叶清辉仿佛一下子坚强了许多,眉眼中的那份坚定让这柔弱的女子更添了一份动人的美丽。江天落却有意无意地与叶清辉疏远,日常上他仍然尽自己所能尽量不让叶清辉吃苦受累,只是他强迫自己不再时时注意她,即使有时不留心又望向她,遇到她的目光时也立即避开,有时心中念及她时,也立即挥去,思虑其他。他是个太骄傲的人,即使痛苦,也想将这份痛苦用自己的方式消解于无形。
只是情之一字,比天下任何学问都要复杂玄妙,聪明如江才子,也只是如陷泥沼,越想逃离,陷得越深。之前也就罢了,毕竟两人虽有婚约,也才只见了几面,但此番朝夕相对,互相扶持,甘苦同行,这感情只有越来越浓,哪有变淡的道理。
只是江天落不愿承认,也奈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