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鸿王十七年春二月,彭侯献俘阙下。
峰扬?峰扬是谁?为什么自己脑中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曾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服庸还在破口大骂:“你以妖言邪行惑众,对主上施以妖法,你这个蛮夷禽兽!”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摆摆左手,制止了服庸的话:“好了,说得太过分了。你也许无法理解茹人的法术,但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不要妄下结论。”
“主上,”服庸深深一鞠,“君子立于天地间,当秉持正道直途而行,依靠这些妖法,只会使自己走上邪路啊!”妖法?你称呼自己不懂的法术都为妖法吗?要知道,没有这种所谓的妖法,鸿王怎能顺利取得天下?
“若没有有的法术相助,我未必能战败扩莱之王,”我低头看一眼包扎着厚厚绷带的右臂,笑了起来,“只伤损了一只右手,就能把他临阵一剑劈死,丧了扩莱之胆,得以将其彻底征服,这都是有的法术的功劳啊。”
有面沉似水,听我夸奖他的法术,也只是微微躬了一下身体。“妖法不会招致好的结果,”服庸指着我的右臂,“家主的伤势如此之重,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嘴唇一撇,冷笑着说:“我的伤势很重吗?你放心,我还死不了!”
服庸这家伙,总是看茹人们不顺眼,而对于我经常把有带在身边,并且与其谈论一些机密,更是怒不可遏,经常要求我疏远茹人,叱退原为茹人长老的有——这大概是出于妒忌吧。我实在听腻了他的这些废话,正打算用休息为借口,把他们两人全都赶出帐去,突然门外有人报道:“苹侯届已到营外。”
“有请!”我没想到这小子来得这么快,多少有点喜出望外。
我和届已经有三年多没见过面了,虽然这三年间,通过书信往来,我们商谈了许多秘密大事。这孩子在十三岁前,是经常跟我的身边的,十三岁后他过继给苹氏,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一眨眼十二年过去了,竟然连届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呀。
届撩开帐帘,走到我的面前,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苹届拜见大人!”“起来,”我欣喜地抬了抬手,“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现在已为苹氏之主,见了我的面,不必行这种父子大礼——我右臂受了伤,无法还礼了。”
届站起身,笑着回答:“父亲就是父亲,父子之礼如同君臣之礼,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儿子听说父亲受了伤,很是担忧呢,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我向他招招手:“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放心,伤势并不重,否则我也不可能亲自指挥灭亡扩莱了。估计再过半个月,右臂就可运动自如,顶多留下一条疤痕。”届赶紧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如此,儿子就放心了。留下疤痕没有关系,疤痕是男子勇斗的纪念呀。”
我上下打量着届,他身形略显单薄,这应该是少经战阵所致,年轻人长得还算英俊,但可惜只有三分象我,倒有七分象他的母亲。少年时的届,贪玩贪睡,学问和武艺都很差,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也不过中人资质而已。不过这样也好,这小子如果太过聪明,我怕反而会在父子联手对付鸿王的图谋中,一个不小心丧失了主导权。
我终究是老了,看到届,越发感觉自己青春不再。已经四十多岁了,体力逐渐衰退,否则也不会在有的帮助下杀死扩莱国王,自己竟然还会受伤。想起刺鬼鲵、斩兜悍的时代,真的感觉自己老了。
届是中人之才就可以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凭藉父子亲情,我可以轻松地把他拉到自己阵营中来,而他在这阵营中所发挥的作用,主要不是能力和智谋,而是他的声望。苹氏在我的支持下,俨然已执西方诸侯之牛耳,抓住届,也就是抓住了西方诸侯。即便抛除亲情不论,我如果得到天下,届是最佳的继承人——他虽然已经过继给苹氏了,但我另外两个儿子都还太小,无法和届相争——这小子不需要有太大野心,有一点就足够了,愿意吞吃这可口的饵食。
届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摆手叫服庸和有全都出去。其实我是想留下有的,但在服庸再次激烈地反对他以后不久,这样做并不是很合适。等到帐中只剩下我和届两个人在的时候,届凑近我,低声说道:“有两件大事,要禀报大人——
“第一,北方的许多国家都愿意响应大人,反对鸿王;第二……”说到这里,届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鸿王派人来贿赂儿子,许诺说大人百年之后,让我归宗继承彭族的基业……对于大人的暗中策谋,鸿王似乎有所察觉呢。”
我冷冷一笑。我很了解鸿王,他即便并没有察觉我的图谋,也不会放心让我身为一镇诸侯,太太平平活下去的。不过竟然派人和届联络,这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个小子不够聪明,必须好好点醒他,别让他受到鸿王的蛊惑:“我所谋若成,你将来就是天下的共主了,他只许诺一个彭侯,还真是小器呀!”
“大人放心,”届急忙低下头去,“儿子不会受他蛊惑的。不过,为了怕打草惊蛇,儿子并没有严辞拒绝鸿王的使者。”我点点头:“嗯,你做得很好,很有长进啊。”
“如今万事具备,”届问我,“大人打算何时起兵?”我微微一笑:“何必要动兵?天下变乱已久,人心思定,冒然和鸿王兵戎相见,并不是理智的作法。我准备趁此次北上王京向鸿王献俘,面对面和他摊牌。东、南、西三方的诸侯,大都愿意听我的号令,如果你的联络无误,北方也埋下了钉子,他若是明智的话,就该自己主动交出王位来。他如果不肯听从,那时候再动刀兵,曲不在我。”
话虽然这样说,但我知道以鸿王的野心和权力欲,是不会乖乖交出共主之位的。“大人思虑周详,”届急忙说道,“儿子还需要好好向大人学习才是。那么此次,儿子是否需要和大人一起北上呢?”“不必了,”我摇摇头,“你暂留彭邑,做我的后盾吧。你也很久没有回去故乡了,一定很想念彭邑吧?”
“是啊,”届轻轻叹了一口气,“西方山水险恶,又过于干燥,还是故乡好啊。儿子并不求做天下的共主,只希望大人得到了王位,可以让儿子回去彭邑,在南方为民,都要比在西方为侯,舒服多了。”
这绝对不是届的真心话,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想不到他也会讲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数年不见,果然颇有长进。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将来你做了天下的共主,就算想迁都到彭邑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和届会合后的第三日,我回到了彭邑,准备在这里住上三五天,就北上王京,去和鸿王摊牌。多年征战,都没能多看一眼故乡的山山水水,趁这个机会,最后再看两眼吧。
如果我此行失败,自然没有机会再回到故乡来了,如果此行成功,也将长时间留在王京,不方便南行。虽然我安慰届说,一旦做了天下的共主,就可以把都城迁到彭邑来,但实际上,王京是天下的中心,无论从地理位置还是从政治形势来考虑,都是天子最佳的居所。我是不会轻易迁都的。
这两年来,我对鸿王的所做所为越发的不满了。灭亡茹人,征伐扩莱,虽说天下初定不宜这样频繁用兵,但为了保证边境的长治久安,就算急躁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所不可原谅的,是他制定了种种繁琐的所谓礼法,其目的是要牢固层层相叠的君臣父子的秩序,把士族都捆绑在这些礼法上,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分封诸子,拱卫王京,而对于帮助他取得天下的外姓诸侯却没有实际的封赏。不但如此,还规定并反复下诏说明诸侯对天子的义务,索取的贡品与日俱增。
威族才多少人口?就算加上被鸿王征服的中原各族,也消化不了那么多贡品呀。他究竟把这些贡品花费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传言说,他广造宫室,采取美女,还把搜罗来的铜、铁融化,铸造成宫门前的塑像,以充实武器储备。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是要刮尽诸侯以填充王室,强干弱枝——这种行为和鹏王有多大的区别?
平心而论,为了威王朝的千年万年之治,这些措施确实是必须的。然而灭亡畏朝不过三年,就如此匆忙地颁布相关法令,不嫌太急躁了吗?四方诸侯,实力雄厚如我彭族者不下十家,如今全都怨声载道,这样真的能够维持统治吗?
也有一种可能性,鸿王怕安定时间一久,民不思战,兵力疲弱,天子再难以对抗诸侯,因此希望用最快的速度逼反各有势力诸侯,灭一两个以警示天下。那么好吧,我就先向你举起血剑,且看你有没有本领灭亡我彭族!
我此次起程北上,只带着茹人长老有,而把服庸留在彭邑。他整天在我耳边咒骂有,我听着多少有点心烦。我也从宗庙中取出了那块黄玉的碎片,带在身上。如果此行可以成功,我就可以立刻从威族的宗庙中找到其余几块宝玉,拼合为一,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需要什么颠覆天壤的力量,我只是非常好奇,宝玉拼合为一个球体,究竟具有怎样的威力呢?
二月初,来到王京郊外。这座城邑从七百年前畏王朝的第六任天子开始,就是天下的中心,是共主的居所,原名天邑,鸿王改其名为王京。这个家伙似乎非常注意这些无谓的名称,他认为名与物是天定一一对应的,既然朝代变更,许多事物——包括城池、宫殿、官职——也都需要更改一个新名字,这才符合新王朝蒸蒸日上的气象。整天把精力都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我不知道他怎么有资格久为天下的共主!
我在郊外扎营,准备明日进城。才刚立起帐篷,叫有来商议计划的细节,突然一个影子慢慢地在我们面前显现。“你来了,”那个影子淡淡地对我说,“此行辛苦了,明日一早,我将会亲自出城迎接你。”
说完这些话,那个影子又慢慢地消失了。有愣了一下,问我:“这便是鸿王的分身之术吗?”我点点头,有继续说道:“我听闻鸿王法术高妙,今日见其分身,不过如此。这种法术,除了远距离传递话语外,还有什么用呢?”
我摇摇头:“你的法术除了增加一个人的力量外,还有什么用呢?你使茹人百发百中,力大无穷,依旧难免灭亡的命运。把法术施加在我身上,却可以藉此彻底打败扩莱。法术在乎运用,力量也在乎运用——除非你真的可以颠覆天壤,使河流泛滥,高山崩塌。”
有点点头:“这样说来,鸿王是个善于运用自己法术的人了。”我微微一笑:“分身之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鸿王只是利用他的分身,往自己身上涂抹色彩,使诸侯们相信他是天命所归罢了。除此之外,他还会一些小法术,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担心,他将会怎样运用他的法术?这个家伙,头脑还是相当灵活的呀。”
“有我在主人的身边,主人大可放心,”有捋捋他雪白的胡须,“我会无声之语,可以直接与主人沟通,他人听不到内容。倘若有什么发现,我会尽快通知主人的。”我一边点头,一边解开右臂上的绷带,活动了一下肌肉:“基本没什么大碍了。明日我不进城,就在城外和他摊牌吧,就算变起不测,也没人可以拦得住我。”
明天鸿王将会做怎样的回应呢?对于我此刻突然发难,他究竟有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希望他有所准备,如果我才一摊牌,他就惶恐服输,那也太没趣了。我希望他曾经是值得交往的友人,如今也是值得争战的对手,希望可以迎来一个紧张而兴奋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