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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共生之躯2

马斯林修士匆匆走到城堡大厅门口,看着雕满咒语和神像的黑曜石大门,犹豫了一下。

门里一片喧嚣,夹杂着几声女人的哭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他感觉得到。他把颤抖的双手伸到唇边,向主神行了个谦恭之礼,接着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千万不要是艾萨克少爷。

马斯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大门。一群人围在大厅的中央,就在悬挂着杜马公爵族徽的墙壁下方。马斯林一眼就看到了杜马公爵,正抱着自己儿子血迹斑斑的头,绝望地看着他的脸。

“修士来了!”一个侍女尖声叫了起来,激动地双手上举,“感谢主神!”

人们纷纷转过脸来,低声感叹着为修士让路,似乎在绝望中看到一丝曙光。马斯林突然觉得双腿无力,虚弱得无法迈步,似乎承担不了他们期冀的眼神。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探触到了结局。

艾萨克少爷的气息已经弱不可闻。

杜马公爵抬起头,看着修士。公爵从年少时便跟随爱德华国王征战不止,在国王改变信仰的艰难时刻依然忠心侍奉左右,成为顶住压力拥护国王改信主神的第一批贵族。许多人诅咒他将会遭到原始神灵的惩罚,现在他们的诅咒应验了。

公爵清癯的脸上不见了平日的冷静,原本显示着坚毅和决断的嘴角,此刻难看地向下抿着,哀恸让他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

马斯林从未看过公爵这个样子。

哪怕多年前在尸横遍地的边界战场,在波谲云诡的王国都城,在魅影憧憧的迷雾森林,他们一起并肩走过那么多的艰辛和磨难,但是公爵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绝望如死亡的表情。

如果确实无法挽回,至少我该做做样子,就算是对公爵无力的抚慰。马斯林苦涩地想。

他走到公爵面前跪下,探手摸了摸艾萨克的额头。那里一片冰凉,鲜血覆盖的皮肤下面是一片令人心碎的平静。生命的跃动已然停止了。

马斯林鼓起全部勇气对着杜马公爵摇了摇头。

周围的人群里再次响起了女人的啜泣声。哀伤将迅速从这里向四外蔓延,很快就会冲出大厅,到达城堡的每个角落,到达公爵领地的每寸土地。

鹰涧堡唯一的继承人死了。

杜马公爵低头看着艾萨克的脸,看着这个从小失去母亲,自己悉心带大的孩子。他唯一的儿子。

就在早上艾萨克还在图书室里跟自己振振有词地争辩,强调一个出色的骑士不必非要学好古代文法。当听到自己下令关他禁闭,他愤愤地摔门而去。

主神慈悲,公爵在心里低语,我愿意付出整个世界,只为再次听到早上那一刻摔门的愤怒巨响。

公爵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擦拭着儿子额头上的血污,仿佛生怕惊醒他的睡梦。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咳嗽,地上原本被人忽略的另一个身体突然发出响亮的喘息和抽气声,醒了过来。

奇普睁开眼睛,惊惶地缩紧身体,还在准备躲避和还击。

马斯林修士立刻按住了他:“安静,孩子。你安全了,没事了。”

奇普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慢慢认出了身边的人。“泉妖……”他结结巴巴地试图讲述,“艾萨克少爷……从水罐里出来……”

“泉妖。”低沉的声音从马斯林的背后响起,杜马公爵难掩杀意,“是邪魔杀了我的儿子?”

奇普完全没有感觉到眼泪正从自己脸上滚滚而下,墓室里的一幕完整地投进脑海,他全都记起来了。他点点头,声音颤抖却尽量完整地讲述了发生的一切。

马斯林把手放在奇普的额头,探触着奇普的思想,只消一点点异常的情绪波动,就能告诉修士这个杂役讲的话有问题。他感触到了强烈的惊惶不安,却并没有别的可疑的东西。

“他没说谎。”马斯林对公爵说。

公爵似乎没有听见修士的话,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面前儿子的尸体。

马斯林修士吃力地站起身,挥手让众人离去。该着手准备丧事了,暂且将公爵和儿子单独留下,渡过这段最后的时光。

修士让人在起居室搭起一个床铺,让奇普睡在那里。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他受到了修士的悉心照料,伤势逐渐恢复了。但是他并不开心。

墓室中发生的一切经常在夜里撕碎他的酣梦,让他尖叫着直坐起来,然后直瞪瞪地盯着房间最黑暗的角落,满怀恐惧直到天明。

在早晨会有侍女们在修士的指导下为他换药。看着她们敷衍苍白的神情,奇普知道她们都是心不在焉的。艾萨克是城堡里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这些天不知有多少人为他的离去而心碎。

她们都在恨我。奇普难过地想。

为什么回来的不是英俊诙谐,讨人喜欢的艾萨克少爷,而是这个黝黑木讷的瘸腿杂役?他凭什么坐在修士的起居室里,享受着原本艾萨克少爷才能享受的医治和照顾?

侍女冷漠的态度并没有影响她们手里的活。她们利索地卷好换下来的绷带,端着水盆出去了。

马斯林修士站在床边,认真地盯着奇普。

“你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奇普低声说,并不想提及自己一直持续的头痛。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躲进仆人房狭窄的上铺,在自己硬邦邦的粗麻床垫上沉沉入睡。

“你的脸色还很苍白,出去转转吧。在城堡周围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

奇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在城堡塔楼下面,沿着墙根的阴影,慢慢朝前走着。阳光让他晕眩,但清冽的风却分外舒适。

“奇普大人醒来了!”布莱因抱着一捆木头,从奇普身后快步走过,一边超过他一边大声嘲笑,“修士房间里的大人物!丝绒垫子舒服吗?”

奇普没有理他。

布莱因比奇普大一岁,是铁匠的学徒。他是城堡同龄仆人中最高大的,一头参差的浅黄头发,满脸雀斑。他和奇普住一间仆人房,曾经彼此友好,此时却语出讥讽。

“替我向丝绒垫子问个好!”布莱因怪声怪气的声音消失在墙壁拐角。奇普闷闷不乐地看了一会儿他消失的地方,转身向水窖走去。

鹰涧堡的用水取自城堡内打出来的四口井,为了预防火灾,特意修建了巨大的水窖储水。

水面黑沉沉的,一丝阳光透过窖顶的瓦缝射入水窖,似乎有什么在水底缓缓呼吸,也许下一刻,它就会猛然睁开满是杀戮和死亡的暗蓝色眼睛……

奇普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天他就是在这打了一桶水,送给艾萨克少爷,然后泉妖从那桶水里跳出来了。

这种黑沼泽的残暴怪物专门隐身在水里,在人畜俯身喝水的时候张开水网,死死捂住猎物的脸,被捕获的人或动物都无法逃脱被窒息而死的命运。

可是水窖里的水来自于城堡的水井,并不是山区的泉水,泉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有什么人……

奇普在阳光下发着抖。

“你在这儿干嘛?”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奇普回过头,看见了一个苗条的身影。苏珊娜,他一直偷偷喜欢的女孩。

她穿着蓝色的侍女服,系着白围裙,红色的鬈发垂在肩膀上。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奇普,接着走到水窖边,打算把手里的木盆装满水。

“我来帮你吧。”奇普干巴巴地说道。他走过去,打算接下女孩的木盆。

苏珊娜可爱地撇了下嘴角:“算了吧。你是病人,不用你帮忙的。”

奇普尴尬地一笑。

“怎么了,我的小迷迭香?”这句话从奇普嘴里脱口而出。

奇普和苏珊娜都呆住了。

这算是……什么话?

木盆跌在地上,闷声一响在两人瞠目结舌的对视中分外清晰。

苏珊娜站起身,用一只手掩住了嘴唇。“万物之灵啊,”侍女在惊骇中暴露了她的原始信仰,“是……艾萨克少爷……”

她用惊人的毅力生生咽下去一声尖叫,接着她举起手,用尽全力狠狠扇了奇普一个耳光。

奇普被吓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脸上突如其来的火辣感是头疼发作,接着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下嘴唇,他伸手抹了一把,发现是鼻血。

“臭流氓!”苏珊娜怒吼,头发在她圆润的脸颊前后舞动,仿佛是燃烧的怒火,“艾萨克少爷已经死了——愿主神接收他的灵魂,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模仿他的声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不安?你以为你学他的声音,就能够变成他吗?”

奇普瞪着怒不可遏的女孩,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说话。是因为见到她而一时紧张冒出来的傻话吗?

不是。

奇普在心里坚决地否定了自己。自己紧张时只会语无伦次,况且刚才那清晰戏谑的声音完全不是自己的。

那是……艾萨克少爷的声音吗?

苏珊娜愤恨地捡起木盆,把盛水的木勺敲得叮当作响。她飞快地装满了一盆水,端着木盆大踏步地离开,仿佛奇普是个麻风病人。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这个白痴!”

一个声音就在奇普近旁响起。奇普猛地一惊,差点跌倒。他茫然四顾,水窖边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孤零零站在太阳底下。

奇普觉得嘴巴发干。

他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希望自己能有马斯林修士那样的法术,探触到自己头脑深处的东西。但他只摸到了滚烫的额头,是自己还在发烧。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走回修士的起居室。

“我需要睡眠,”他想,“这不过是头疼产生的幻觉。主神啊,我的伤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头疼让我变成一个半疯子了。”

夜色已深。

寒冷潮湿的空气让士兵的皮甲分外沉重。但他们还是牢牢抓着兵器,站在柯特村外的空地上。

火把的光在黑夜里跳跃,把人的影子拉得闪动不停。在所有人的背后,是鹰涧堡的剪影,高高地立在遥远的暗蓝色天幕边缘。

今晚一共有三个邪魔。

博格怪,女巫,狼人。

我们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公爵一周前这样说道。

于是一队队骑兵从城堡出发直奔黑沼泽,用数日的寻找和战斗,用几十个人伤亡的代价,从里面揪出了这些猎物。柯特村是公爵领地里最靠近黑沼泽的地方,邪魔频繁出现,于是公爵下令在这里处死它们,把威慑和惩戒狠狠摔在对面沼泽邪魔的脸上。

士兵在柯特村的木栅栏外面点燃了柴堆,捆在上面的邪魔正凄厉地叫喊。

公爵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马斯林修士骑着另一匹马,对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念念有词。他在低声默诵主神祷文,期望主神可以宽恕这些怪物的罪行。

主神不会宽恕,也不应该宽恕。公爵阴沉地想,它们夺走了我的儿子,我的未来。但愿每夜都有焚烧之火燃起,都有邪魔之血滋养我的领地。我要细细品尝复仇的滋味,不放过每一丝因杀戮而产生的甘甜,就如同我从金杯里啜饮流夜之酿。

他的双手紧执马缰,银发在夜风里飞舞,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自从艾萨克的身体在他怀里冰冷,这是第一次在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博格怪看起来就像一团烂泥。

它的身体在火焰里冒着嘶嘶作响的蒸汽,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甚至大过它言语不清的惨叫。

狼人已经变成了一具焦尸,看起来跟一只烧死的狗没什么区别。

女巫是柯特村的村民,士兵们发现她还在黑沼泽里祭拜原始神灵,并用恶毒的血咒把公爵的名字涂写在阴暗的地方。

隔着木头栅栏和防御壕沟,对面的黑沼泽一片死寂。但马斯林知道这寂静是不怀好意的。

在对面漆黑幽深的死水、烂泥和灌木丛中,正有许多非人的眼睛注视着这里进行的一切,牙齿擦磨作响,利爪窸窣不停。从前鹰涧堡与黑沼泽邪魔薄如蝉翼的相对和平已经不再,仇恨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双方都磨牙吮血,期待着更多的杀戮。

马斯林打了个冷战。

博格怪渐渐停止了惨叫,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灰土。

公爵挥了一下手,打马转向城堡的方向。

在他身后,近百名弓箭手拉满长弓,将燃起野火的箭支对准前面的沼泽灌木。

随着一声令下,炫目的光撕破夜空的黑暗,无数箭支拉出长长的火线,犹如主神降下雷霆之怒,准确无误地降落在黑沼泽的灌木丛里。虽然沼泽水流遍地,潮湿异常,但是马斯林所提供的野火来自炼金术配方,甚至可以在水面燃烧。

火焰轰然升起。

潮湿的空气里骤然出现了吹向沼泽火焰的风,拉扯着所有人的头发和衣襟。灰烬在火焰和水面上空飘飞,仿佛亡灵幻化的黑色蝴蝶。沼泽深处传来深远悠长的凄厉啸叫,不知是动物还是别的什么。黑夜被照亮了。马斯林看得清每个人被火映红的脸孔,士兵们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惊叹和恐惧。

将近天明,他们才回到城堡。

公爵虽然疲惫不堪,却并没有马上去休息。他直奔神殿,要在那里进行默祷。

马斯林修士担忧地看着公爵的背影,不知道日后等待着的会是什么。公爵几乎丧失了理智,他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丧子之痛,但杀戮或祈祷真的能够让他感到好过吗?

杜马公爵跪在神龛下,垂下头低声念诵:“至尊无上的主神,请您垂聆我的诉说。尘土中的凡人,历经百劫千苦,亦不曾对您的尊严生出一丝疑虑。所有信徒必以诚,必以信,必以血,必以魂,献于您的脚下,全力祀奉……”他的声音骤然暗哑,俯身倒在在冰冷的石头地板上,“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自问对您毫无保留尽心竭力,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

公爵的声音中夹杂着绝望的抽泣,没有人会相信这是王国内最有权力者之一的声音。

他倒在神坛前,用手抓着衣襟。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烛火闪动,映照着主神像寂然无言的神圣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神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金发在神殿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泽。他走到公爵的身边,默默站了一会,身体在微微颤抖。接着,他跪下,一只手抚上了公爵的后背。

一阵轻轻的低泣响了起来。

公爵在朦胧中睁开了眼睛。

“艾萨克?”公爵朦胧地说道,亦真亦幻让他难以分清这是不是梦境。

确实是艾萨克,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金色的头发,清澈的蓝眸,酷似自己的面庞上挂着自信聪颖的微笑。

“我的孩子……”公爵的手热切地抚过艾萨克的头和脸,手掌下的皮肤温热而有弹性。生命在艾萨克的身体里跃动,他的确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父亲,”艾萨克的碧蓝的双眼里盈满泪水,“父亲,请不要为我伤心,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杜马公爵失声哭了起来。他紧紧抱住艾萨克,不肯让他再离开自己半步。他的下巴抵在艾萨克的金发灿烂的头顶,他看见自己的泪水滑进了儿子的头发。

就在这一刻,金发突然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黯沉的黑发。怀中的艾萨克身体突然一低,矮了下去。

公爵放开了艾萨克,惊惧地发现,自己刚刚抱着的并不是儿子,而是那个杂役——奇普。

奇普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呆呆地瞪着公爵,又转头看着四周。

“公……公爵大人……我怎么会在这里?”

杜马公爵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怒、失望、恐惧和震惊。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了这个黝黑粗壮的杂役,这是怎么回事?

临危不乱是公爵多年经验使然,他倒退两步,从神坛边抽出一柄长剑,反手架在了奇普脖子上。

“你是谁?”

冰冷的锋刃贴在奇普的脖子上,杀气渗入骨髓。奇普知道这是公爵的佩剑“冰龙之息”。这把剑饱饮了无数敌人的热血,也许这一刻,正饥渴难捱地期待着自己的。

“我是奇普……”奇普哆嗦着说。

公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该死的!我是问,你是什么?”

看着公爵的眼睛就知道他真的会杀掉自己。奇普努力提气,不让自己尿了裤子。

“我是奇普。我刚才在睡觉,不知道醒了怎么会在这里……”

“是邪魔……对吗?你们夺走了我的儿子,现在又来找我?”公爵眼里含着最冰冷的杀机,冷笑着将剑锋稍稍偏离奇普的脖颈,手腕徒然用力,迅速斩回。

神殿的烛火被剑风撕扯,光影明灭。

冰龙之息是爱德华国王赐给杜马公爵的佩剑,据说来自遥远的东方大陆,来自主神信仰发源的地方。剑身带着远古圣徒的祝福与魔法,在斩杀邪魔之时,会发出暗蓝色的幽光。这些说法奇普在晚饭后的闲聊中当故事听老仆人讲过,但是这一刻,奇普眼睁睁看着剑锋上骤然光芒闪耀,一簇淡蓝的火焰从剑柄一路燃过剑身,繁杂纠结的苏曼斯咒语在火焰下闪闪发光。

空气里传来一声低沉的长鸣,是剑身嗡嗡作响。冰龙发出了嗜血的叹息。

一阵眩晕涌上奇普的头顶,他略一侧身,躲过了公爵的一击。接着他茫然地转过脸来,对着神龛挥了一下手。神龛前立着两个石头水盆,里面漂浮着许多香气缭绕的蜡烛。那些蜡烛在奇普的动作下飞上了半空。

奇普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做的一切。

到底是什么在自己的身体里?

蜡烛挟着火焰和水流向公爵的身体倾泻。公爵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上。

神殿的大门打开了,听到动静的士兵们冲了进来,眼前的一切让他们呆住了。

“抓住他!”公爵大吼,鲜血沿着额头流下半边脸颊,“抓住这个邪魔!”

奇普惊惶地摇着头,吃力地拖着跛脚躲向神殿后面。士兵们立刻回过神来,朝他扑了过去。

“放开我!”奇普听见自己发出了艾萨克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们这群白痴!我是你们的少领主!”

听到叫喊,有几个士兵吃惊地松开了手,不知所措。

“不!”公爵在他们身后大喊,“他不是。他不是我的儿子,抓住他!”

奇普被按倒在石头地板上,冰冷粗糙的石头擦破了他的脸。但是后背和肩膀更疼,那些士兵凶狠地抓着他,几乎要把胳膊扯下来。

奇普拼命喊叫,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叫,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身体里大叫。

他听见声音在自己的喉咙里变粗,变成了一阵水声汩汩的嘶吼。那声音如同闪电般耀眼锋利,穿过奇普的大脑,几乎刺盲他的双眼,把所有的意识都燃烧殆尽——那是奇普在墓室里听到的泉妖的声音!

剧痛与恐惧几乎撕裂奇普的脑袋,他跪在地上,死死捂住耳朵,仰天长啸。

连空气也在微微颤抖。神殿里所有的人都站立不稳,难以忍受这种声音,踉跄着寻找支撑。

奇普直起了身子。

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变成一片深邃的暗蓝,闪着幽深的水光。水的纹理在他的身体上隐隐闪过,似乎他正站在波光粼粼的湖泊反光里。

他伸出手,对着公爵。

公爵身后的另一个石头水盆里响起沸腾的水声。整盆水翻滚着平平升起,不漏一滴。

奇普的嘴角挂着非人的笑意,将手微微一抖。

悬在半空的水砰然炸裂,流星四溅,箭一般射向四方。阴森冰冷的死亡感觉爬上所有人的心头,神殿里响起一片凄惨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