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大鸟的尸体扑啦啦地落下,巫小狞引爆的火把成燎原之势蔓延开去,形成了一个圈,将巫小狞四人围在里面。一颗颗狰狞的婴儿头落在地面上,没有死透的怪鸟不断扭动着硕大的身体,凄厉的叫声经久不绝、此起彼伏,一地的黑色羽毛像地狱里被杀死的恶鬼化成的灰烬,埋没了四人的双脚。
腥臭的血液像雨点一样,从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不少怪鸟的尸体挂在树杈上,身体下方垂着一段惨白的肠子,肠子的末端吊着一颗兀自睁着眼睛的怪头,龇着尖利的牙齿,灰绿色的舌头挂在唇角,仿佛死了还在笑。
在黄小润撕裂了最后一只婴头怪鸟的身体,最后一声惨叫响彻整片树林之后,四人终于停下手来,也顾不得脏,一屁股坐在脏血横流、铺满羽毛的地上。
龚小任手中两柄乌兹微型冲锋枪的枪膛已经像烙饼锅子一样烫了,尽管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他杀死一百三十二只怪鸟都用的是精准短点射,全部一击毙命,可谓百发百中,没有浪费一枚子弹,但是这对枪械仍然是一种巨大的消耗。龚小任戴上厚厚的绒线手套,熟练地将两支枪拆了开来,方便散热。
火势越来越大,坐在包围圈中的四人感觉仿佛身在烤炉之上。马小南先受不了了,整个过程中他虽然被三人严密地保护住,也没杀几只怪鸟,但恐惧和焦虑还是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作为师爷,以他的体质挺到眼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狞,咱们必须走了,否则一会儿不是渴死就是被烤死。”马小南脸上汗涔涔的,而且脸色十分不好,显然已经是在硬撑。
“稍等,等我把火灭了,休息一会儿再走。”巫小狞说道。
黄小润变回了原形,药物的副作用立刻显现出来,他脱力地坐在地上,对巫小狞说:“小狞,俺不行了,得快一点,现在如果还有敌人的话,少了我,就你和小任两个人根本抵挡不住,咱们必须到安全的地方去。”
巫小狞点了点头,咬紧牙关站了起来,拔出点点雪,只见他全身缓缓散发出微弱的白光,星星点点的光芒慢慢聚合,渐渐在他丹田处形成一颗耀眼的光球。随着姿势变化,光球经过他的身体,凝聚在手腕处,他低喝一声,光球从手腕吐出,传到剑身上,即使是隔着剑鞘,也能看见点点雪绽放出的苍白光芒,甚至盖过了周围的火光。
巫小狞轻叱:“九万里极界,冰封九重天。”
剑身直直插入地面,白光顿时化成逼人的寒气,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刹那之间,熊熊燃烧的火苗被冻成冰雕,海潮一般的火势变成了冰蓝色的浪花,就连地面上怪鸟的血液也冻结起来,仿佛黑曜石制成的地面。
凉气扑面而来,马小南掏出一块古董怀表,说道:“休息半小时,然后继续赶路,小狞,你得确定,你的方向没错。”
巫小狞坐了下来:“你们放心,绝对没错。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遭遇真正的敌人。”
一路无话,巫小狞重新闭上眼睛,脑海中本已中断、消失的地图重新铺展开来。路途漫漫,大敌当前的兴奋和焦虑在他心中不断升级。身后,马小南和龚小任扶着黄小润,慢慢地跟着。黑暗密林中唯一的光亮就是散落各处的星星点点的磷火,像蜡烛在风中摇曳。
巫小狞有一种预感,真相已经离他们不远,因那个奇怪噩梦而起的荒谬的战争即将拉开序幕,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异族身上的臭味。记忆中在洞穴里遇到那些丑恶生物之前强大的感官像蜘蛛睁开的复眼一样全部释放出去,高大的古木、低矮的灌木、冰冻的火焰和数也数不清的怪鸟尸体在脑海中显现出鲜明的轮廓,任何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而且,这种感官的覆盖面积仍然在不断扩张,最终触及到密林的边缘,巫小狞甚至感觉到了密林入口处,马小南埋下的那颗反坦克地雷。接着,另一个方向,无穷无尽、似乎永远走不出去的密林的尽头终于出现,巫小狞陡然睁开眼睛,发足狂奔。
虚弱的黄小润叫住巫小狞,在他的衣服上撒上一些无色无味的药粉:“这样,小狞,你先走,我就能闻着这药粉的味道找到你了。”
巫小狞郑重其事地看了看三个同伴,转过身,按照脑海中的地图,往密林的尽头奔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脚下的路不过是前一段路的不断重复。就在他开始产生错觉,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停滞了的时候,远处终于出现了点点火光。
不是磷火,而是明亮的火焰的光芒,而且十分密集。李小环残破的记忆凶猛地涌来,像玻璃碎片一样刺入大脑的沟壑,水妖尸体、凄厉叫声、野猪硬毛针刺一般的痛感、部落、野蛮人、火把、谩骂、斗技场……
巫小狞张开嘴,感觉到无数凌乱的声音在脑子里叫嚣。一年前,李小环与三位同伴在这里大战野猪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重演,一棵棵挂着树屋的参天大树、树屋窗户上挂着的火盆、黝黑健壮的身影、巍峨古朴的斗技场,所有的一切勾勒出一座古老的部落,这座古老的部落同样属于一支异族,他们以水妖为神祇,他们强壮、野蛮、狡猾,而且善于狩猎。
“欢迎来到脏水寨。”
空灵的声音像杜鹃的啼叫打破了密林的宁静,浓稠的黑暗被通明的火焰驱散。巫小狞向前踏了一步,仰头望去,在最高的那棵古木庞大的树冠上挂着一座巨大而坚固的树屋,甚至在外围还设置了荆刺。树屋屋顶上,李小环昂然地站着,手持用不明生物骨头制成的权杖。整个古老部落里安静得出奇,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他像个王者一样,站在绝对的制高点上,俯视着巫小狞,就像在哄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弟弟玩捉迷藏。
他的头颅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样子,全身上下的鳞片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每一片的边缘都闪烁着粼粼寒光,仿佛身着一副装备到了牙齿的铠甲。
“小狞,我没有看错你,你找到我了,欢迎来到我的前线要塞,脏水寨。”
李小环云淡风轻地笑着,挥了挥权杖,一瞬间,不计其数的参天古木上,无数泥塔人叫嚷着他们的语言从树屋中钻了出来,每一个都无比强壮,巨大的阳具在两腿之间狰狞地晃动着,仿佛遇到敌人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鸵鸟。他们每一个人都拉满了一把巨大的硬弓,粗大的骨箭绷在吱吱作响的弦上,巫小狞只要再踏前一步,就会被射成筛子。
古木与古木之间黑暗的缝隙里,突然亮起了无数双绿色的光点,幽暗的灌木丛中传出一阵阵巫小狞再熟悉不过、却又比他熟悉的声音更有野性的咆哮声。
巫小狞环顾四周,他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从他站着的位置可以直接望见那座在记忆碎片中出现过的威严的、古老的斗技场。只不过,如今的斗技场顶上竟然架起了一尊直径足有十人合抱那么粗的大炮。
巫小狞心里“咯噔”一下。
“来吧,小狞,我亲爱的弟弟,”李小环伸出左手,被碧绿色鳞片包裹起来的手掌在火光的照耀下,仿佛一件锋利的杀人武器,“我们开战吧,虽然你没有带军队来,但是你是人类,就与我们势不两立,大沼泽就要消灭你,今天,我就要真正打响人类和大沼泽之间的战争。”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李小环的左手也落了下来,成百上千的泥塔人用听不懂的语言疯狂地叫嚣,铺天盖地的白森森的骨箭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巫小狞转头,发现黄小润在龚小任和马小南的搀扶下已经追了上来,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实在是太糟糕了。
“斩玉剑第二式,割喉。”
巫小狞别无选择,避无可避,他倒握点点雪,宝剑隔着剑鞘,散发出凌厉的剑气,如虹的剑气在空中形成一道宽广的弧线,朝着漫天的箭矢刮去,发出“嘶嘶”的破空声。坚硬的骨箭在这道剑气之下脆弱如同发丝,被摧枯拉朽般尽数摧毁。
箭雨化成骨头粉末,像点点星尘抖落人间,降落在草木浓密的地面上。说时迟那时快,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咆哮声挣脱了枷锁一般嚣张起来,紧跟着大地震颤,无数黑影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来。数也数不清的黑色野猪如同潮水般扑向巫小狞。刚赶来的马小南三人还没来得及从对泥塔人弓箭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就被这疯狂狰狞的畜生吓得两腿打颤。
巫小狞镇静得出奇,他站在猪群面前,如同暴风骤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脆弱不堪,只要一头野猪撞上来就能将他拆散架。可是他就站在那里,嘴角咧开,像百兽之王一样大吼一声:“坐下!”
回音在林中经久不绝,前一刻还凶猛异常的野猪,竟然都像打了镇静剂一样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坐在了地上。
全场一片寂静。
李小环赞许地说道:“我倒忘了,小狞你是养猪的。”
“环哥我问你,”巫小狞一边朝背后的三个伙伴打手势示意他们快走,一边说道,“杜小乱跟你在一起吗?”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乱已经成为了女王陛下,是整个大沼泽的女王陛下,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环哥,既然这样,我们唯有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了。”巫小狞说道。野猪又开始蠢蠢欲动,仿佛适才的咒语已经失效。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突然在不远处炸响,巫小狞听出那是绞盘转动的声音。只见斗技场上,那尊巨大的火炮已经开始慢慢转动,黑洞洞的炮口却没有指向他们,而是指向更远处的地方。
“五七沟!”巫小狞失声尖叫。
他的尖叫声刺激了野猪,这些毛色漆黑的畜生重新站了起来,一改刚才胆小鬼的德行,重新变得凶恶残暴,展开了新的一轮攻击。
李小环又说了什么,可是巫小狞已经无暇顾及,他转身,跟着已经偷偷溜走的伙伴们,往密林外逃去。他不知道,那尊巨大的炮如果开火,后果将会是怎样,他不知道里面的弹药是纯粹的火药还是有一些什么别的东西,总之,现在的情况非常危急,他必须赶回五七沟,可是,谁又会听他的呢,巫小狞想,觉得还是必须赶回去做点什么,否则五七沟里的所有人类都得死于这场不明不白的战争,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