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杀人者自白(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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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钱进的叙述(一)

我想那该是事情发生的第一天,大概下午5点多,我和白文——他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打完球后,就去学校外路口的小饭店吃晚饭。我经常和白文在那吃饭,当然也会和别的朋友。吃完晚饭我就独自回宿舍了,时间大概在7点多吧。两年前我就不习惯太早回到宿舍,那天远远望见宿舍的灯亮着,心想他们肯定在里面,于是又在操场上转圈散心。严格说起来,我可以说是毫无散心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漫无目的、不知所谓地走着。

寒风渐起,我还是不知不觉漫步到了宿舍。

我轻轻推门进去,没理睬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两年来,我们彼此已经习惯这种漠然的态度了,说真的,我对其他人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有时他们会问起原因,我的回答也无非是个人性格或是不想打扰他人这样的托辞。久而久之,他们也开始习惯了吧,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处在这样奇怪的关系中他们似乎反而更信任我,寝室里出现些摩擦误会时从不会怀疑到我。

当时他们在做的事情?这有点模糊了,我当时完全没想到会发生那么多可怕的事,那时马雨应该是在打电话,对,他还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声让我很不舒服,所以还记得吧。林子栋那晚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行为,和平时一样,他躺在上铺,陈占喜的上铺。

而后我就钻进了被子里无聊地看着窗外,脑子里却胡乱想着打球战术的一些细节。这么做是为了保持清醒,入学以来,我一直保持着等其他人入睡后再睡的习惯。我能确定,我已经能从他们每个人的呼吸声判断他们是否睡熟。是我打呼很响,不想因为这个引起其他人的不快,说到底吧,可能是想尽可能地减少和他们产生纠葛。

谈不上有什么大的矛盾吧,至少和我没有。

林子栋和马雨都是公子哥,我觉得他们几乎没有金钱的概念,空闲时他们很少呆在寝室,而是在外面吃喝玩乐。这也没什么,我有我的活法,陈占喜也有陈占喜的活法。让我反感的是渗透在他们骨子里的那种傲慢的态度。我敢肯定的是,这三年多来,哪怕是去上课的路上,他们都从没和我们走在一起。这些确实和我理想中的大学舍友关系差得太远了。

陈占喜来自农村,从开学第一次考试开始,系科第一就没有旁落过。即便是最难的结构化学中的原子结构理论,他都能考出惊人的高分。在宿舍里,他要么在埋头做题研究,要么就是裹着被子睡觉,也几乎不和我交流。所谓的可敬又怪异的天才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家里的具体情况没和我们说起过,应该不富裕,更正下,是贫困吧。偶尔在食堂看见他——哦,我们也很少一起去吃饭——他总是拿个汤碗,盛满免费的蔬菜汤,再仔细专注地把汤水倒干净,再盛满,再倒水,最后碗里只剩堆起来的蔬菜了,就着饭吃。看着他身后为了盛汤排起队伍的同学不耐烦的神情,我都感到尴尬,他却始终泰然自若。

对了,有段时间他常给家里打电话,似乎他家那儿流行了传染病,有家人过世了。后来他回去了趟,回来后更有点孤僻……孤独了吧。

我和舍友的关系大概就是如此,总之,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四年很多人会怀念的大学生活。

哦,那天晚上的事,4月7日,应该是4月8日了,我能确定是因为在凌晨12点多还看了下手表,应该没过多久我就睡着了。

那天我醒得比平时晚,太阳已经晒到半个床身了。洗漱的时候,林子栋和马雨才醒来,他们经常不上课,晚起已经成为习惯了。

林子栋眼睛还没睁开,就提醒我昨晚我说梦话了。我不理解为什么说梦话这种事都需要单独和我提起。他身旁的马雨附和表示也听见了。

我随口敷衍了声,就用凉水冲了把脸,感觉头脑清楚了许多,那天实在是睡得过分了。

林子栋又强调了遍我说梦话的事,他说我反复在说数字“4”和数字“8”。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擦完脸,跨上包点了点头就出门了。

几乎在出门的那瞬间,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强调这事了,因为从小到大,连我父母都没听过我说梦话,多年来第一次发生的新奇让他们有些不适应吧,与此同时,我把那点点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了,两个数字而已,又不代表什么。刚踏出宿舍大门,就看见了远处树下的薛雪,她见到我就立刻小跑过来,神色焦急。当时我非常紧张,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以至于左手掐的右手都疼了。

薛雪是他女朋友,他们是同村的,从小感情就好,据说陈占喜为了她而放弃了上清华大学的机会来到这里。

“占喜在宿舍吗?”薛雪急促地问。

“一早就没见到人。”

“占喜失踪了!”

“怎么会?他会不会在教室自习?”我想到了这种可能,于是就直接把这种推断说了出来。

“没有,所以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你知道,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的。”

也许真出事了,该不该把昨晚林子栋他们听见的事说出来呢?我看了看薛雪的脸,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没事的,失踪总有个缘由吧,这些天来他又没什么反常的。”

“可是,钱进,这几天他提起过睡眠质量不好,我本来不想说的,可是……”薛雪眉头皱了起来。

“说吧,别有什么顾虑。”

“占喜说你最近老是说些关于数字的梦话,让他睡得很不踏实。”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睡眠质量本来就差,这些天又总是听见你说重复的梦话。”

“唔,梦话啊。很多人都说吧。”事到如今,我尽量显得若无其事。

“令人奇怪的地方在于你总是说两个数字——4和8,4,8听起来很像死吧,到昨天他才忧虑地把这样的担心告诉我,仿佛有什么厄运会降临在他身上。”

我尴尬地笑了起来:“薛雪,似乎这太牵强了些吧,我哪有那么大的魔力,陈占喜肯定有什么急事出去了,说不定过会就会直接去教室上课了,到时我让他来找你。”

“那真是谢谢你了,可能是我太紧张了,”薛雪低头吁了口气,又凝视着我“早上在食堂,我在我们天天坐的位置上等占喜一起吃早饭,等不到后才突然意识到今天是4月8日,所以才跑来看看。”

“没那么巧吧?”

“但愿没什么关联,那么,千万拜托你,如果见到占喜,让他马上来我班级找我。万一,万一他没来上课,请在下午2点来图书馆找我,我们得想个对策。”

“薛雪,我会尽可能地去找他的。放心,他不会出事的。”

那天上午,陈占喜始终没出现,我完全放弃了去寻找他的念头。尽管我答应薛雪的时候应该是很用力地点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