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过程中梁国庆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呼吸,腹部的疼痛才有所缓解,他抬起头隐约的看见有个非常非常模糊的轮廓消失在黑暗中,他摸索着地上手电筒,幸好只是电池掉出来,他在地上不一会就找到了装好电池,手电筒再次发出了它依然微弱的光线。
梁国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在那晚下雪是发呆的那片废墟。
政府组织的猎狗队将庸城大半的狗杀了个干净,街头巷尾很难再见到野狗,很多养狗的人家也为防万一把自家狗给杀了,一时间庸城成了屠狗之城。
徐正涛是老徐唯一的儿子。
他也把自家养了许久的一条看家狼狗直接交给了猎狗队,自己始终狠不下心下手。把狗送走后他感觉有些落寞,就像失去了一个亲密朋友。
他的母亲是省城人,当年在读书的时候认识了老徐,毅然决然地跟随徐父回到了庸城,在他十三岁那年不幸患病离世,从此就一直是父子两个人一起生活,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度过了青春期或多或少都是有缺失的,徐正涛也不例外,他性格坚韧到极致,甚至让他人觉得有些乖戾,但行事果断,与他父亲的宽宏大度完全不同。
后来他爱上了田丽。
性格中的执拗便凸现出来,他对田丽的执着成为了田丽拒绝他的直接理由。他和田丽在某种程度上可谓是同类人,可算作是殊途同归的一路人,但这类人是不适合在一起的。
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田丽难得主动来找他。
田丽说:“今早调查组的人来问我话了。”
“你怎么说的。”
“被我敷衍过去了,但是我不确定当时有没有看到。”
“那时天太黑,我们周围都没有人,其实看到了也只是模糊的,并不能确定什么,他们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我知道,可是就是觉得担心。”田丽一脸的惶恐。“我怕事情败露。”
“这事你有对别人说过吗?”
她摇摇头,“我连我爸都没告诉。”
“谁都别说,除了咱俩谁也不会知道。”徐正涛突然抓住田丽的手,“田丽,让我照顾你吧。”
田丽立马挣脱了他,“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不适合。”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适合吧。”
田丽没有回答,把头别到了一边,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梁国庆,对不对!那小子有什么好,他现在哪里能配得上你。”
“这不用你管。”田丽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徐正涛想挽留他可是没有开口,因为他知道自己那样做只是徒劳。他想了想然后也出门了,只不过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要去找梁国庆。
梁国庆见到徐正涛的时候还是感到惊讶。
这应该可以算作一位不速之客。因为学校停课,妹妹都在家里,他俩便去了河边谈。水面上吹来的风夹杂了湿润的水汽更加阴寒,两个人相对河面站着,谁也没有看谁,徐正涛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点了起来。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让你离田丽远点。”徐正涛首先开口。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让你别缠着田丽,你配不上他。”
这句话刺疼了梁国庆。
“什么叫配不上!”
“不用我说得太仔细,你自己和你家里的情况,你难道觉得你可以给田丽幸福吗?”
“你少狗眼看人低。”
“我说的是实话,我奉劝你离她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我想请问你让我怎么远离她?”梁国庆有些愠怒。“我们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联系过,我跟她有事也是以前的事了,你今天跑过来无缘无故对我说了这么些话,我只有一头雾水,我弄不清你的意思,也不想弄清你的意思,我总之只有一句话,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想管的话是管不着也管不了!”
“好话我先跟你说了,后面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后梁正涛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梁国庆依旧面对着澧水河,看着被风吹动的水面泛起一层一层波纹一动不动。他不是对徐正涛的行动触动,而是被他的话刺伤,那些话不是针对他却足以伤人。
梁国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那手表表盘已经破裂,指针也不再转动,只是他那天早晨听了老李的话后在澧水上游沿岸找到的,因为他识得这只表的主人。
徐正涛跟梁国庆分开后径直去找李中华喝酒去了。
席间又是一阵对梁国庆的大骂。
李中华一阵冷笑道:“就梁国庆那小子嚣张不了多久,他马上就要调去油库了。”
“你就这么肯定?”
“他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而且他那脾气,假清高!你觉得他还能有多少能耐。”
“我也就是不明白了,田丽看上他哪儿点,我徐正涛不比他梁国庆强多少!高中的时候她心里就念着他,后来她还给他写过信,但是梁国庆他什么个东西说什么只把田丽当朋友的话,像他那样虚伪的人心里不知道还怎么想呢!本来以为他当兵去了,田丽就会回心转意,没想到她还是对他没死心。”
“就一个女人!以涛哥你这家世人品样貌,多少女人愿意投怀送抱啊!”
徐正涛看了李中华一眼,脸色有点阴沉,他便马上改口。
“不过那些庸脂俗粉没一个能跟我们田丽比,还是我们涛哥有眼光,不比我这种俗人。”
徐正涛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下,岔开了话题,“这么说你去省里的事定下来了。”
“没了马原,基本就等于稳了,话说这马原死的可真是时候。”
“那兄弟在这里先祝贺你了,敬你一个!”说着徐正涛举起了酒杯。
“大哥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好好教训一下梁国庆那小子,替你出口恶气。”
两个人后来又说说笑笑喝酒到半夜,在此不表。
学校复课。
梁红敏带着十足私心希望不要上学,她疲惫的赶到学校,完全没有新鲜的感觉,反倒是虽然放假却不得不关在家没出去同学,回到学校如同天下大赦一般,兴奋不已。
乔邦直就是其中的一个,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梁红敏听取了田丽的建议,没有再搭理他,不管他是故意大声讽刺暗示她或者直接用笔戳她,她也不会生气而是完全没反应,把他当成了空气。起初乔邦直觉得无趣便也不再故意针对她,他觉得时间一长她便会忍不住,可是复课后,梁红敏每每从乔邦直身边走过都视若无睹,甚至有一回他实在没忍住低身下气地跟她问了一声好,梁红敏依然当作没听见般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反应,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他看着她径直离开的身影,心“咯噔”了一下,一瞬间失落便写满了整张脸。
而在梁红敏心里都重心倾向在田丽身上。
她渴望捕捉一些东西很细微的东西,往往那些细微之处就能表达出这个人的内心思想,最近田丽上课的时候特别容易出神,往往课讲到中途就无故停顿几秒钟,回过神来才继续讲课。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自从在学校门口遇见梁国庆的复课后才有这样的现象出现,梁红敏自然觉得是抓住了事情的头绪,再结合自己大哥最近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状态,她心里暗暗偷笑。
可就在她一门心思扑在窥探别人隐私的时候,其实也有个意外在等待着她。
放学后梁红敏兴奋地着急回家跟李静分享她的发现,她走的急没跟其他朋友同路,拐了几条小道后四周无人梁红敏感觉有个人始终在她身后跟着她,猛然回头就会看见有个黑影闪到一旁,梁红敏暗自心惊,四下又无旁人,慌张之下脚步便不自觉的加快,赶紧往大道人多的地方走。
就在马上要到大道上的路口,后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拉住了她——是乔邦直。
梁红敏惊魂未定,差点叫出声来。
“别喊别喊,是我。”
梁红敏看清来人,没忍住近段时间内一直保持的“视而不见”策略,生气地骂道:“你作死啊!有毛病吧!跟人家后面!”
乔邦直一改往日没有还口,反而有点怯生生地对她说:“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有什么话快说,我还要回家呢。”梁红敏不耐烦。
而乔邦直却支支吾吾,“我我……”
“你快点说啊,不说我走了。”
“我……我喜欢你!”说完后他大舒了一口气。
梁红敏先是一愣,然后蹲在地上捡起一个大石块。乔邦直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梁红敏没有扔中他,只得大骂:“叫你这个嘴巴长疮的乱说,又来诓我,以为我真的好欺负!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不一会儿,乔邦直便跑的没人影了。
而梁志新的心情就如同庸城的天气一般阴郁沉闷。
死亡的恐惧一直笼罩着他,发病的人数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羊羔,自己的生命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人生的意义又是何?
他对自己说,如果大难不死,他必定为自己而活,将生命用到自己能达到的极致,属于人类的偏执。
梁国庆来接他回家,他手上的伤疤已经结痂,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回家了,虽然他没有大伤,但是狂犬病毒的潜伏期也可以很长,他现在没发病不代表以后不会不发作,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作。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让人感觉十分不真切。
他看出了梁志新的不安,便安慰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等妈一会过来咱们就能回家了。”
梁国庆让他安心,一定会没事,可是梁志新心里就是忐忑不安。然后梁国庆跟他说了他当兵时候受伤的事情。
“那是第一次实弹射击训练,用的是那种带尖刀54步枪,在他、我左手边的浙江的一个小伙,很瘦小也很老实。一开始我就感觉他就很不安,起初我只认为他是紧张,我们当时都是躺在地上射击的我打完到他的时候我看见他满头大汗,他几乎是胡乱的扣动了扳机,然后站了起来,拿着枪开始大叫,连长都被他吓到了,叫我们赶紧散开,原本只是怕他会乱射,他没有乱射只是把枪使劲地甩开,然后我的大腿被他扔过来的抢上的尖刀刺中。当时流了好多血,连长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晕厥,后来医生告诉我如果尖刀再往里去个1厘米就会伤到经脉,我这条腿就废了。”
梁志新问:“这事你怎么没写信告诉我们。”
“如果你们知道了只会徒添你们的担心,我养了大半年才恢复恢复如初了,后来连长告诉我,刺伤我的那小子原来在小的时候亲眼看见父亲被枪杀,所以留下了阴影,听到枪声就会让他回想起那一幕。其实比起身体的伤痕心理的伤痕更加残忍和难以痊愈,你就手上那一点伤,这么久你也没有发病的迹象,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事,再过几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梁志新点点头,“哥,等病好了,明年我也想去当兵。”
“你得问问妈,不过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的决定。”梁国庆笑了笑说道。“我去趟厕所。”
梁志新看着梁国庆走出了病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回来后整个人神情都变了。
梁志新问道:“哥,怎么了?”
“没……没怎么。”
“去一趟厕所怎么这么久?”
梁国庆强颜欢笑,“我开始没找着地儿。”
两个人正说着,梁母便走进了病房。
在医院的时候梁母没想到会碰见田父。
她是来跟自己的二儿子送晚饭的,田父是来慰问单位受伤的职工,两人在楼梯遇见,多少年了两个人没有这样单独的面对面。
“没想到这里碰见你了。”梁母先开口道。
“是啊,我们有好些年没见面了吧。”田父的语气很复杂。
“在这里遇见你了也好,我有一事一直想问你。”梁母的语气突然硬起来,“梁国庆被分配到你那里工作后,是他能力不行还是有别的原因为何一直都是干着门卫的活。”
“你觉得我是故意的?”
“我很难不这么认为!当我知道国庆分到你那里后我本来想找老徐帮帮忙看能不能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连老梁的尸骨现在八成都化成了黄土,你还是放不下吗?”
“你说对了!我就是放不下!”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话,但是我真的能希望你能看开点,还希望你不要把上一辈的恩怨带到下一辈去,我记得以前的你不是那样的,所以我选择相信你,你却让我失望。”
“说到失望,我的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现在跟你说一切都是误会你怕是也不会相信了,但我们没做过亏心事,你相信也好不行也罢也就这样了。”
说完后梁母继续上楼,田父留在了原地。
“蕙兰,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梁母没有回头,她从背后能感觉到田父眼神中的某种能量。
“我从未后悔过。”
梁母爬上楼梯,发现一个非常熟悉黑影的在前方划过,他走到梁志新的病房,看见梁国庆也在,就明白刚才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谁,心里想着八成刚才的对话都让他听到了,但他表面装作无事一般,梁母也就不戳破,反正如果他反复想不通就自会来问她。
家里只有梁红敏和李静在。
梁母和梁国庆去医院接梁志新回家,他今天已经可以那栋被集中安放可能感染狂犬病毒病人的“红楼”里出来。而最近梁国庆一直愁闷的心绪却被李静看在了心里,但她又不敢去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心里暗暗焦急,因为梁国庆总是不自知的一个人坐在一旁就皱起了眉头。
她忍不住去问梁红敏。
李静先假装闲聊,“最近家里的气氛很奇怪。”
梁红敏正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脸募得红了起来,然后才反应回她的话:“最近出了这么多事,那是自然。”
李静也奇怪起来,“你脸怎么红了,发烧了吗。”
梁红敏马上摇摇头,解释道:“刚吃完饭,有点热而已。”
李静将信将疑,但她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大哥也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他最近总是很晚才回来,经常都不回来吃晚饭。”
这说中了重点,梁红敏“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梁红敏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觉得大哥谈恋爱了。”
“什么!”李静很惊讶。
“你不知道,那天我哥放学来接我,他见着我们代理班主任的时候脸红的跟红屁股似的,后来我听说他们以前是同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