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向来不在意自己的衣服搭配,从来都是怎么舒适怎么穿,他身高175厘米,宽肩,细腰,不胖不瘦,身体比例十分标准,就算是很普通的衣服穿在身上效果也相当不错。他不知道程武阳口中的“能穿的出去的衣服”是怎么定位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绝对和他的标准有着天壤之别。
心理学上有一种叫做心理补偿的理论,说的是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对什么东西的欲望就会越强烈。这在程武阳身上就能得到极好的验证。别看他身材肥硕,只能穿宽大的运动服和休闲服,但却不代表他不懂服饰。恰恰相反,程武阳对世界各大知名品牌服饰如数家珍,他曾经有一段时间痴迷于服装设计,甚至梦想当一名伟大的服装设计师,但因为程庆觉得做衣服这种活儿不是男人应该从事的职业而被禁止。虽然没有当成服装设计师,不过,对服饰的兴趣和敏感却依旧保留着。那是一种相当独特的感觉,他能精准地找到某种衣服和某个人之间的契合度,只要是他帮某人选出来的衣服,绝对会将最好的效果展示出来。他在美国厮混多年,期间认识了不少同样是去海外镀金的有钱人家公子哥,这帮家伙学业不怎么样,但在吃喝玩乐上却都有着相当精深的造诣。衣着服饰方面更是互相攀比的重要途径。不仅要顶级品牌,还要纯手工缝就,私人定制。年深日久,眼界和品味也都变得非常高端。
程武阳带着林俊在岚熙大道的各种时装专卖店转了一圈,一边转悠一边指点江山似的点评。
“Armani,对你来说太板了。况且这家店的都是老款,不行不行。”
“Gianfranco Ferre又太妖,GAY才穿这个。”
“嗯,Brioni看起来不错,不过阿俊你身材偏瘦,哈哈哈,穿起来肯定会像竹竿子挑一件风衣。”
“Versace不行,你气场弱,压不住这衣服。”
一个个陌生的单词从程武阳肥嘟嘟的嘴唇里蹦出来,林俊听得一愣一愣,他从没见到过程武阳如此的神态,怎么来形容呢?就像一名霸气十足的将军,穿行在排列整齐的队伍中,斗志昂扬地检阅着他手下最优秀的士兵。
林俊正为程胖子无意中展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所震慑,却不料对方突然驻足在一家店门前。那店的名字是Givenchy,林俊不认得,但却被奇怪的LOGO所吸引,还未等看清那LOGO上是什么图案,冷不丁被程胖子的肥手捉住,直接扯着往店里走去。
“好了就这家,Gee-von-she,绅士,优雅,这是你最适合的风格。”
林俊不知道程武阳说的是些什么鬼话,便被推进试衣间,然后一件件衣服被送进来,他穿上走出去,在程武阳面前转一圈,然后等待程胖子说NO或者YES,大多数时候都是NO,偶有几次YES。大约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林俊和程武阳走出来,林俊手上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身后的导购员大声地喊着“欢迎下次再来”,笑的一张脸都快烂了。
程武阳付的账,林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但试衣服的时候,吊牌上标的价格却让他看的心肝都颤。
“我说咱就是闹着玩,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程公子您还真舍得下血本。”
这话刚说完,后脑就被程武阳扇了一下,“说什么废话,我家老头子多有钱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点钱和那个比算个屁啊!我程武阳分得清哪多哪儿少,更何况俗语云,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抓不到色狼,我可不想在这些能用钱就搞定的事情上面有什么闪失。”顿了顿,程武阳又嬉皮笑脸道:“你也不用觉得受之有愧,现在咱俩不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雇佣关系,你就把这些看成工服,是吧,老板给你发两套工作服很正常吧。”
发衣服有什么用啊,不如直接给钱。林俊在心里哀嚎,这下连借钱都没办法开口了。
随后,程武阳一直不停地和林俊嘻嘻哈哈地讲述前几天又在某某俱乐部把一个自以为很牛的家伙虐的鬼哭狼嚎。林俊心里怨念,却又不好直说,只能和程武阳瞎侃。心里安慰自己还有机会。
两人说着说着就把各自的兴致撩拨起来。彼此叫嚣着要虐对方多少盘。打嘴炮自然不过瘾,程武阳一打方向盘直接杀向两人比较常去的一家台球俱乐部。然后一直从下午玩到晚上,林俊心有挂碍,状态不佳,被程武阳连下7局。从未赢的这么舒爽的程武阳心情大佳,吃过晚饭之后非要再战10局,林俊以太累为由拒绝,程武阳只好把林俊送回住的地方。临下车的时候,程武阳叮嘱林俊最近几天要早睡早起,好保持旺盛精力,时刻准备着等待他的召唤。碎碎念的程度令林俊恨不得揍他一拳。
一夜无梦,林俊第二天很早就起来,打了个电话给姑姑,汇报了一下最近的情况。无非是工作很好,不累,老板人不错,工资虽然不高,但还算顺心之类。当然不是实话,只是为了避免姑姑担心自己。临了,林俊拜托姑姑去他的屋子的床底下找一个糖果盒子,看看是不是里面有一张画。如果找到的话就顺便也把那个糖果盒子快递过来。姑姑问他都是一些破烂东西要那个干嘛,他支吾着说不出原因,只央求姑姑寄过来。林水月虽然表示怀疑,还是答应找到就给他寄过去。
林俊让姑姑找的糖果盒子就是当年韩佩佩藏在砖窑里的那个,他拿走了它,在事情发生的三个月之后。心里一直存着什么时候佩佩回来就能把这个宝贝盒子还给她的念头。却没想到会隔了这么久。
上午林俊去了一趟文具店,买了一些绘画用的工具和材料。刚刚把这些东西送回住的地方,就接到程武阳的电话。约他下午在附近的水湾蓝郡见面。那是一个新建成的小区。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林俊心里犯嘀咕,不知道程武阳这家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奈何拿人手短,只能依约前往。
林俊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程武阳说马上就到。结果放下电话没多久,就看到远处一辆红色的轿车冲着他疾驰过来,三叉戟的徽标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发动机的轰鸣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必是程武阳无疑。不过这辆车却从未见过,程武阳有两辆车,一辆是上次开过的路虎,另一辆也是SUV,他不太常开,所以林俊也不记得是什么车。车贴着林俊的身边停下,车门打开,戴着墨镜的程武阳把肥硕的身体从里面费力地挤出来,和林俊并肩而立,一起打量着面前这车,“怎么样?”
“酷!”林俊只吐出一个字。
“喜欢么?从我一朋友那儿借的,这车不适合我,太骚的慌,不过却很适合你这种白白净净的公子哥。”
林俊瞪大了双眼,“适合我?这车要给我开?”
“废话么不是,高富帅要是没有一辆豪车来陪,还叫高富帅么?”
“我只开过桑塔纳。”
林俊大三暑假的时候在姑父和姑姑的逼迫下考的驾照,偶尔拿姑父薛城的桑塔纳练手。
“会开就行,又不是让你参加拉力赛,你个怂货。”程武阳撇嘴表示不屑。
“我要是刮了擦了撞了,怎么办?我可赔不起。”
“没事儿,我那哥们说了随便开,擦了刮了直接送4S店去修,到时候他会付账。”说罢,推了林俊一下,“上车吧,先试试手。”
两人上了车,林俊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在信东路上转了一圈,逐渐熟悉了车的性能,然后便被程武阳指挥着拐进了长平大街。一路向西,驶进西二环,开到北二环的时候下了环路,进入青荫路。一直向南,开到青荫路与安庆街交汇处的时候,车速降低,最后在一个叫做碧云天的高档小区附近停下。
一路云里雾里,林俊不知道要去哪儿,全程被程武阳指挥着。问他,他也不说,只是笑着告诉林俊到了就知道了。走了一半的时候,林俊大体上已经猜到,必然是去见那个被程武阳恨得丧心病狂,如无意外就会成为程武阳后妈的女子。
林俊把车熄了火。两人从车子里出来,走进路边的一间看起来颇为高档的西餐店,里面人不是很多,角落处有一张长条桌,坐着五六个正推杯换盏的外国人,肤色有白有黑,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大声讲着外语,间或爆发出一阵大笑。
程武阳选了一个靠近窗子的位置,把菜谱扔给林俊,让他随便点。林俊知道来这儿吃饭不是正事儿,等人才是。随便点了一些食物,服务员记下之后,说了一声“请稍等”便离开。
“老头子不来找她的时候,她经常来这里吃饭。”程武阳望向窗外,渐斜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子投射在他的身上,颈部以下在阳光里,整颗脑袋在阴影中。
林俊吃了一惊,他之前一直以为程武阳是某个无聊的下午,突发奇想才搞出这么个计划,然而现在看来,这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拍拍脑门就想出来的主意。因为程武阳甚至连对方的作息规律都掌握了,以他那种朝三暮四的悠荡性子,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可见下了多大的力气。
程武阳看了看手机,“现在是五点过一刻,还有一刻钟她应该就会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程武阳笑了一下,“很简单,我给了这里的服务员一百块钱,他就很开心地告诉我那娘们每周四下午都会来这里用餐,位置已经预留出来,就是那个摆着预留牌子的桌子,一会儿人来了别老盯着看。今天只是让你来认识一下目标人物,计划还没开始呐!”顿了一顿,又低声问道:“对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你喜欢么?”
林俊愕然,“什么意思?”
“让你俩互相认识啊,不制造点巧合怎么能搭上线。”程武阳贼兮兮地笑。
“你想干嘛?”
“找几个家伙演坏人,然后危急关头你出马解决掉他们,多酷啊!电视里不都这么演?”
“你不会说真的吧?”林俊以手扶额。
“废话,人我都找好了,五个人,都是真正的痞子,专注混子领域十几年,溜门撬锁,调戏抢劫都是行家里手,演技那叫一个精湛,绝对不掺假。到时候你拳打脚踢都没问题,我告诉他们踹一脚加两百,打一拳加三百,破相了加一千。他们都表示希望到时候你能多动几下手,只要不往要害招呼,哪儿都行。”
“靠谱么?”林俊忐忑地问。
“怎么不靠谱,”程武阳瞪了瞪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心吧,我都计划好了。”
服务员过来上菜,程武阳闭了嘴,只是朝林俊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先上来的是两份牛排,还有一份意式浓汤,程武阳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咀嚼几下,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味道竟然还不错,对得起这个价格。”
林俊素来对西餐没有什么兴趣,程武阳所说的“不错”对他来讲一点意义都没有,因为他那糟糕的舌头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样的牛排是不错,什么样的牛排是糟糕。别别扭扭地用着刀叉对付那块牛排,切割的下面的盘子都不堪忍受地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程武阳停止咀嚼,沮丧又带着无奈地看着林俊。
林俊发现程武阳看着他,无辜地举了一下刀叉,“怎么了?”
“看来有必要培养一下你的西餐礼仪。”
“饶了我吧!”
“不行。”程武阳断然拒绝,然后说了一句英语——“Devil in the Detail”。
“什么意思?”林俊一头雾水。
“魔鬼在细节里。”
林俊无语,朝着程武阳莫名其妙地摊手。
程武阳就有些抓狂,“拜托你是高帅富啊,是那种兴致上来了,直接坐飞机就能去伦敦喂鸽子;没事儿就去爱琴海吹风晒太阳,听音乐会都只去维也纳********的高帅富!你看看你这样,刀叉都不会用,还怎么当高帅富啊!”
林俊原本就是被程武阳赶鸭子上架一般硬逼上来,以他的性子做到这地步已经是极致,此时见程武阳脸上都是嫌弃的表情,一股火气登时从心底窜上来,“咣当”一声把刀叉扔到盘子里,不耐烦道:“我根本就不是高帅富,也没想着要当,是你非逼着我当。”
程武阳一看林俊情绪不好,赶紧腆着脸赔礼道歉求饶告罪,“对不起阿俊,是我太急躁了,原谅我原谅我,这事儿对我真的很重要,后半生的幸福可就都着落在你身上啦!但凡有一点闪失,我就万劫不复了。”
刚刚程武阳态度恶劣,林俊确实有些生气,但看程武阳低三下四的求自己,肚子里刚攒下的一点火气也就散了。颓然叹了口气,又捡起扔在桌子上的刀叉,看着程武阳:“你说怎么用,我跟你学。”
别看程武阳那十根手指头粗壮的仿若胡萝卜,但用起刀叉来却灵活的令林俊叹为观止。程武阳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尽心尽力的样子颇有些呕心沥血的味道,林俊有心敷衍,又觉得心存愧疚只好打起精神去学。他坐的位置能看到店门,正学着,门开,铃响,他无意间抬头去看,进来的似乎是个极为美丽女人,眉目如画,身材高挑,平底鞋,身上穿着亚麻色的双肩吊带连衣裙,头发从脖颈两侧垂落,长及胸口,淡黄,烫过,尖端微微有些弯曲。头顶带着一个黑色带蝴蝶结的发卡。随后他发现那女人的侧脸看起来有些面熟,忽然想起前一天中午在圣德疗养院门口遇到的那辆车,以及车里面的那个耳垂下有着红色印记的女人。思及至此,眼睛立时瞪圆,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接着,脑中惊雷炸裂,手里刀叉掉落,砸在盘子上,弹跳起,又跌到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叮当脆响。
面前的景物渐次模糊,倏然远去。代之而来的却是十五年前那个梦境中的画面。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们在跳圆圈舞呀,跳呀跳呀,一二一。小熊小熊点点头呀,点点头呀,一二一……”
稚嫩清脆的歌声从久远的记忆中骤然袭来,仿若一条深潜在幽暗冷谭中的鱼,忽地自水底直冲上来,“泼啦”一声跃出水面,全身的鳞片都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金亮的光彩。随着那鱼儿的跃动,那些本已沉淀在湖底的久远记忆又都飘忽着泛起。包括那个一直像坚韧的水草一样缠绕在林俊梦境中的小女孩,也一路哼着歌,在金色的阳光中跳跃着奔跑着,挣脱开记忆的束缚,猝不及防地穿过梦境侵入到现实,然后同门口正走进来的那个女人的面容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