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生的多么漂亮的女人发起火来都是可怕的。
林俊长这么大从未试过像刚刚那样被人羞辱。最痛苦的是因为理亏而没有办法去辩解。他还不知道该怎样向程武阳去交待。虽然程武阳打来电话的时机不对,如果他再谨慎一点,接电话的时候去病房外面,那么想必结局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懊恼地走出医院,想着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避免程武阳得知噩耗之后迁怒自己。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脑子依然一团浆糊。转念想到是不是可以先拖一段时间,过个十天半个月再通报失败的结果起码会显得自己已经做出不懈的努力。就说用尽各种方法,不幸的是陈殷确实对自己没感觉。反正程武阳绝对不可能去找陈殷求证事情的真相。
想通了之后顿感轻松了许多。哼着歌去公交站找回去的车。要换乘两次,还好兜里还有几枚硬币。原本身上的两百多块钱在给陈殷看病的时候花的一干二净。却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钱花掉了不但没有任何回报,反而被狗血淋头地大骂了一顿。站在车厢中,看着车窗的玻璃中倒影出自己一脸的衰相。林俊不禁摇头苦笑。
一个半小时后,林俊下了公交车。手机上的时间显示20点30分。腹鸣如鼓,之前和程武阳在餐厅点的餐根本就没来得及吃几口。蓦然想起住的地方还有两捆挂面,几枚鸡蛋。香喷喷的鸡蛋面似乎已经摆在面前。林俊吞了吞口水,加快往回走的脚步。
当一个人走背运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林俊也不例外,就在他筋疲力尽,饿得要死,眼看就能回到家中好好休息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己的房门上出现了两把锁,一把是他的自不必说,另一把簇新粗壮的挂锁却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加上去的。这就意味着即便他能打开自己的锁,他依然进不去屋。他懊恼地狠砸了几下房门。隔壁屋的租客听到声音便走出来告诉他缘由。原来房东下午的时候来过,锁也是他加的,说要是林俊不赶紧把拖欠的房租交齐,就别想再进去。
林俊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房东质问他怎么能这么做。接通了电话,未等质问的话说出口,却反而被对方劈头盖脸地一通指责。林俊属于那种即便是自己有理气势上都会弱三分的人,更别提拖欠房租的是他。最终不出所料地败下阵来。他和左右的邻居都不熟,借钱的话想都不用想。
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两侧都是紧闭的房门,林俊无比沮丧,猝不及防地就跌进如此无奈的困境中,令他有些欲哭无泪,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了么?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一边往出走一边翻看着手机里的电话薄,那些熟悉或者已经不太熟悉的名字依次在眼前滑过,他忽然想到假如给每个人发一条借钱的信息,不多借,只借一百块,如果有一半人肯借他,那么他就能凑够支付房租的钱。想到这里,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手指触击屏幕上的键盘,心里斟酌着说辞,信息编辑到一半的时候,又颓然放弃,钱借不借得到尚未可知,但自己的脸却必然丢尽了。夹杂着挫败的羞愧感潮水般翻滚上来,脸颊像是被人一口气轮了十个巴掌一般烧得慌。难道真的要找姑姑求助么?可是,昨天才打电话说过一切都好。正自纠结,他的眼睛停留在徐时的名字上。或许可以打给她碰碰运气。两人虽然早已不是情侣,但依然是朋友。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窘迫的惨状被徐时知道,事实上,之前的工作就是徐时的男友赵光燃帮忙推荐的。
还是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拨过去,连忙音都没有便快速接通,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您的电话已停机,请您续交话费——”
林俊着实愣了一下,随后爆了一句粗口,几乎把手机都扔出去。
没办法了,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街两边灯火辉煌的店铺中人流熙攘,或者推杯换盏据案大嚼的食客,或者衣着时尚闲庭信步地漫步在商场中的妇人。他忽然想到程武阳卖给他用来勾引陈殷的“工作服”还在屋子里,他一次都没穿过,不知道能不能退回去。或许应该找几把趁手的工具把门上的锁撬开。脑海里不时冒出各种想法,冷不防一阵凉风骤起,带着雨腥气,漆黑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那雨来得极快,还未等林俊反应过来,就已经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冰凉。林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转头四顾,发现街的斜对面有一家无人自助银行可以避雨,撒腿狂奔过去。
就在他穿过马路的时候,忽然一辆出租车飞驰而来,雪白的灯光穿透层层雨幕晃得林俊睁眼如盲。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去闪避,不料身后也有车驶过,林俊便被重重地刮了一下。惊呼声中,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着抛飞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在雨落如注的沥青路面上,刺耳的刹车上随即响起。林俊侧躺着,脸贴着冰冷的路面,看着在车灯照射下,眼前的雨滴溅开如同莲花朵朵绽放。随后是车门开关的声音,几双鞋子朝他跑来。有人蹲下身,把他翻过来,雨水砸在脑门上,砰砰的响声直达耳鼓,陌生的男人拍打他的脸颊,大喊着什么。
意识倏然回归,剧烈地咳嗽,左臂和后脊背像是被砸碎般痛入骨髓,又有个女人的面容出现在视野中。看起来颇为眼熟,直到对方喊出他的名字时才记起,是那个在圣德疗养院中负责接待的刁蛮丫头,前后两次被赶出去也是拜她所赐。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到。难道撞了自己的是她么?本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还未等开口,就看到那丫头掏出手机神色慌乱地打电话。他的意识很清醒,但耳鸣的厉害,听不清说什么,只是见她一直点着头。是在报警么?他心里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一小时,林俊被赶来的救护人员抬上了救护车,那女孩子一路上都坐在身边陪着他。
手臂上插着针管,袋装的药液随着车子的行进微微晃动。真是晦气,几个小时前刚把陈殷送进医院,转瞬间就轮到了自己。更令他沮丧的还是因为车祸,似乎他这辈子就和这类可恶的惨事最为有缘。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翻涌着各种各样的念头,那女孩坐在身边不时察看一下药液的输入情况,慢慢的,或许是药物的原因,林俊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昏迷之前,脑海里的转的念头竟然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不用露宿街头了。至于自己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反倒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渗进来,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光线,关于昨晚上的记忆一一浮现。他的右手臂打着石膏,看起来似乎骨折了,脑袋上缠着绷带,除此之外似乎没有更严重的损伤。至于腿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已经自动被他忽略了。心下松了一口气,独臂支撑着身体坐起,依靠在床头,环顾四周。这病房看起来相当高档,宽敞,窗明几净,最稀奇的是只有他一张病床,旁边还有沙发,茶几等设施,床对面是巨大尺寸的液晶电视。林俊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被送进哪家医院,也不知道是谁为自己垫付的治疗费用,唯一确定的是除了欠了一个月的房租之外,似乎又要欠下不菲的医疗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正心烦,门被拉开,野蛮丫头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看到他醒着,立刻就吵嚷起来:“呀,你醒了啊!”
林俊看了她一眼,没出声,把头转到一边。
那大小姐走到近前,一屁股坐在林俊床边,嘴一撇,开始数落他:“哎,我说你这人太小心眼了吧,还带记仇的,有劲没劲?男子汉大丈夫,别和我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林俊被说得有些尴尬,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说的倒轻松,换做是她被那么羞辱不定哭成什么样。
“我叫周晓若,你可以叫我小若,”说着伸出手,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您大人有大量,放小女子一马呗!”
这叫周晓若的女孩子这么热情,和前两天驱逐他时的态度差别极大。联想到昨天夜里的事情,林俊不得不怀疑她的目的。没理她伸出来的手,反而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问:“是你撞我的吧?”
周晓若陡然瞪圆了眼睛,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来,“喂,我说你别诬陷好人啊,撞你那孙子逃了,本姑奶奶好心好意把你带到这里。”
“真的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周晓若鼓着腮膀子气呼呼道。
“好吧,”林俊在周晓若咄咄逼人的目光下败下阵来,“那我谢谢你把我送到医院。能告诉我这是哪家医院吗?医疗费是你给我垫付的么?我先声明我现在身无分文,没办法立刻就把钱还给你。”
“喂,你这人好奇怪,我也没说管你要钱啊!而且也不是我替你垫付的钱。对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医院。是疗养院啊。昨天我和孙医生去接一个客户,结果对方把时间改成下周。我们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你被撞倒。反正是空车,而且你又是院长特殊提到的重要客户,就顺路把你带来院里救治一下。不用太担心,你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外加手臂骨折了而已。所以呐,”周晓若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林俊,“就算是管你要钱也是我们院长来要啊!”
这番话对林俊来说信息量略大,愣怔了片刻,用幸存的左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重要客户了?”
周晓若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反正因为前几天的事儿被骂了一顿,你说你这尊大神没事儿和我们小妖过不去干嘛啊。认识我们院长,直接说就完了嘛,还假扮成臭推销的,你当你是皇帝啊还来个微服私访。”说到最后,怨怼之意溢于言表。
“什么叫假扮,”林俊争辩,“我真是臭推销的啊,呸呸呸,我本来就是做销售的,”说到这里,顿感沮丧,“而且是个超级烂的销售员,烂到被人家踢出来。”
“啊,你被辞退了?”
“是啊,”顿了顿“另外,我发誓我之前真不认识你们院长。”
“可是院长说你是重要客户。”
林俊惊愕,“她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周晓若撇了撇嘴,看了一下手表,“好了你安心养着吧,我得去上班了,中午的时候我会来看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按床头的呼叫器,会有别的同事来照顾你。”说罢转身走了。
周晓若走的果断,等林俊想到要问她见没见到自己手机的时候,早已人影皆无。没有手机,林俊自己又是数字记忆白痴,除了他自己和姑姑的手机号码之外其他人都记不住。这样一来,他必须在下周末之前打电话给姑姑报平安,否则忽然消失掉,以姑姑的性格绝对会杀到西岚来找他。不过手机丢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找到他,包括程武阳。这显然是一个非常靠谱的躲避方法,之前困扰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陈殷引诱计划”的失败,现在好了。一个不可抗因素出现,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他的身上。
林俊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倒。
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星期,林俊已经开始爱上这里的生活了。住院的第二天,他就吊着还打着石膏的手臂在疗养院里面转悠,靠着周晓若的指点,很顺利的就找到韩佩佩。佩佩还是之前见到的样子,只是令他意外的是她的双腿竟然是正常的。负责照顾佩佩的专职护师小郭哭笑不得地告诉林俊是因为佩佩见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坐轮椅,觉得好玩就吵着自己也要坐,怎么劝都不听,又哭又闹。她没办法只好去医疗器械部领了一架轮椅给她,这才不闹了。结果这几天坐够了,便又恢复双腿走路。就在小郭的讲述过程中,韩佩佩竟然还蹦蹦跳跳地朝林俊做了一个鬼脸。孩子心性展露无遗。
无论再怎样不肯相信,林俊都无法回避这个事实。佩佩的心智确实还是三四岁孩童的阶段。一言一笑,行为举止都是小孩子的做派。没有半点虚假掩饰的成分,完全是自动自发的天性使然。或许这未必不是一种幸运,一颗童心纯真无暇,开心时便笑,悲伤时就哭。没有成人世界的尔虞我诈,也没有各种欲念缠身,世界简单的只剩下“善恶”两字。
起初的时候佩佩对于陌生的林俊尚存畏惧,相处了一天之后,开始逐渐熟悉起来。到后来,一会儿不见林俊就开始“小林小林”地喊着。关于称呼的问题,不管林俊怎么威逼利诱,她都拒绝叫林俊为“阿俊”。林俊暗想,或许是因为佩佩眼中只有十五年前的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阿俊”。
这一周多的时间中,林俊一次都未见过院长艾琳。也没有任何人来催他缴住院的费用。既然这样林俊也乐的自由自在。他当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白占的便宜,所以除了一些必须的治疗以外,其他的项目都被他拒绝。就想着能省一点省一点。否则说不定要还多久才能还得清。因为这事儿周晓若还专门过来对他批评教育一通。怎奈林俊主意已定,无论周晓若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好在除了手臂需要注意一下之外,其他的伤势都很轻。
周末的时候,林俊借用周晓若的手机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说是手机丢了,正在补办,期间有什么事情打这个电话就可以找到他。又问上次要求她寄来的东西是否寄出,姑姑说还没,他就让姑姑把地址变更成疗养院的地址。
林俊已经和周晓若混的很熟,小丫头年纪很轻,不过20岁,西岚护理学院高等专科毕业,古怪精灵,酷爱八卦,来疗养院不到半年,里里外外,大事小情,家长里短俱都一清二楚。譬如院长艾琳家世显赫,单身,而且似乎没有什么追求者。譬如保安队的小李和某个护理师正在偷偷约会。譬如负责财务的陈姐和法务的小齐以前曾经在一家公司共事,且矛盾重重。林俊倒是对艾琳的事情很感兴趣,但周晓若也所知不多。只知道没回国之前一直在美国工作,至于为什么会忽然回国,以及究竟和韩佩佩有什么关系这种内幕可不是她所能了解到的。
疗养院的医师说他手臂上的石膏大约4周左右就可以拆掉,到第3周快结束的时候,林俊就开始有些焦虑,他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这里的生活了。手臂没好的时候他还有理由不离开,现在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赖在这里。一想到出去之后还要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就觉得整个脑袋都大了一圈,恨不得手臂再折断一次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林俊的心声,忽然有一天周晓若来找林俊,问他嫌不嫌弃护理员的工作。院里有护理员职位空缺,原本女性较多所以这次要招男人进来。如果他有意向的话可以帮忙推荐一下云云。林俊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自然满口答应,随后又担忧会不会因为专业不对口被拒。周晓若笑嘻嘻地说其实男性护理员不要求什么专业技术,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足够了。说白了就是要找一个能够干重活的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