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影子天使(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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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佩佩的棍子(1)

已经过了17天13个小时28分钟零43秒。

林俊的失语症还是没有缓解,昏厥症倒是再也没有发生过。

自从上次的梦境中他用锤子砸死了小茵的混蛋父亲之后,怪梦仿佛烈阳之下的霜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17天他过的仿若17年一般漫长,眼巴巴地盼望着昏厥的来临,盼望着能够骤然陷入到怪梦中。他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小茵怎么样了?她蜷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他的画面时不时就从脑海中浮现,她是不是吓坏了?要怎样才能再回到梦境中呢?如果那个怪梦从此消失,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小茵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小茵,林俊就难过的要死。

除了林俊之外,大多数人都因昏厥症的消失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即便林俊还要面对失语症的困扰,但相对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植物人的昏厥症来说,暂时的失语症显然没有多大的危险性。

沈昌儒不属于“大多数人”之一。事实上,同之前那段频繁发生昏厥的时期相比,他此刻却更加担忧。虽然当时一直没有找到昏厥症产生的原因,但他却已经大致上确定了诊断的方向。他也有信心会找到那个病灶。但现在,整个事情却挣脱了他的控制,就像你在钓鱼,明明感觉到鱼线上沉甸甸地咬着一条大鱼,你开始小心翼翼地收线,眼看着线将到尽头,鱼就要露出水面,却不料那鱼线却突然崩断了。鱼自然重新跃进那黑漆漆的湖底。苦等了一天,却发现所做一切都是白费功夫。那种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或者要更绝望也说不定,毕竟鱼逃了,只要肯花时间,下功夫,还有可能会钓到下一条。而林俊的昏厥症却不同,这不像其他有确切依据的病症,时间一长总会出现,他这根本就属于史无前例的病症,没有任何先例可供遵循,没人知道这病症会不会在出现,或者什么时候会出现。毕竟他不可能将林俊一辈子都留在医院中。

现在,他非常不情愿地要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他没有找到昏厥症产生的原因,他也没能找到昏厥症消失的因素。对他自己来说,这意味着可耻的失败了。而对林俊来说,则意味着终生都要背负着一个难以预计后果的巨大危机。因为你无法确定什么时候昏厥症又会出现,如果真在什么关键时刻突发,例如正驾驶轿车行驶在高速路上,例如穿过车流熙攘的街道,例如做着一份高度危险的工作……那将会酿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难道要他把“不得从事一切高危工作”的禁忌写进林俊的档案吗?

这对才10岁的林俊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他还是个孩子,谁也不应去限定他的未来。可是万一他真的成为一名驾驶大型客机的飞行员,或者一位像他一样站在手术台上的医生,然后某一时刻,昏厥症猝不及防地出现——天呐!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简直难以想象。

最终,沈昌儒还是将自己的担忧和林俊的姑姑说了。当然他并没有直接说,而是先告诉她,如果林俊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不再出现昏厥症状就完全可以结束观察期,出院回家了。接着才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担心,谁知那女人听完之后默然半晌,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淡然说:“放心吧,沈医生,我们家林俊不会害人。”说罢便转身离去了。沈昌儒坐在办公室中怔了半晌,也没想明白对方这个许诺究竟是什么意思。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沈昌儒有时候觉得他自己有些邪恶,因为他甚至在不断地期盼着林俊身上能够再次出现昏厥的症状。但他终究没有得偿所愿。那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神秘症状一点可能出现的迹象都没有。

而在这半个月中,林俊却开始迷上了绘画,说是绘画倒不如说是涂鸦更贴切。

起初是因为无聊,他就在沈医生送他的纸板上胡乱地画着,那些或浅或深的铅笔线条乱糟糟的布满整个纸面,某一刻,当他凝视纸板上的一片纷乱时,竟然恍然发现其中的一些线条竟然组成了一张熟悉的人脸,他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但越是仔细辨认就越是觉得那面容像极了梦境中的小茵。只是,当他有意识地拿着铅笔去画时,却再怎么画都画不像了。每个画出来的人脸都古里古怪地透着傻气。

姑姑看到他一直在画啊画的,便从书店给他买了一本讲简笔画技巧的书。彼时林俊正为自己无法画出自己想要的效果而困扰,他天真地以为这是自己没有掌握绘画技巧的原因,于是他开始按照书上讲的练习,或者是他真的很有绘画的天赋,他发现那些技巧都很好掌握,练习几次之后就能画的有模有样,不过,他依然无法画出心目中小茵的样子。直到这时他终于知道,原来不是技巧的问题。

他颓然弃笔,旋即又拾起,因为他意识到即便画不出最中意的小茵,也依然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记录那个他曾经沉溺其中的世界。就这样,他开始有意识地去勾勒梦境中的人物和场景。一幅一幅,一页一页,他脑海中的那些极美画面都从他的笔端流注到纸面上,夕光中跳舞的小茵,晨光里欢笑的小茵,庭院中发呆的小茵,喂他喝水的小茵,给他擦脸的小茵……

他画了好多张,每一张都珍而重之地放在画夹中。时间流逝,或许终有一天他会忘记那个梦境中的女孩,等到那时,这些画卷便可作为她曾经存在的证据。他一张张地翻看着,标记上序号,姑姑正在窗边背对着他低声地讲着电话,电话那边是姑父,他们正在做出院后的计划。

出院的日期已经确定,就在6月10日。林俊父母被葬在溪山的陵园,葬礼已经举行过,是在车祸的一周后,林俊当时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所有事情都是姑父和姑姑操持的,在这一个多月中,姑父已经把他家房子租了出去,家具等一些用品该处理的处理,该买的也都卖掉。林俊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将要和姑姑一家一起度过,姑姑对他一直很好,姑父为人也很和善,他完全不用担心在姑姑家会被冷遇,但寄人篱下的悲凉感却不时涌上心头。

临离开之前,沈昌儒叮嘱姑姑一旦昏厥症再次出现,一定要告诉他。然后又蹲下身看着林俊的眼睛说:“小俊咱俩还是好朋友对不对,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助你的哦,”接着又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又出现那个怪梦,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好不好。”林俊无声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想如果真的还能进入到那个梦境中,鬼才会告诉你,你只会把我从那梦境中拉出来。

离开医院的那天外面飘着细雨,伴着凉风,很有些凄风冷雨的味道。

林俊早已能自己走路,手臂和后脑的伤也都愈合。他抱着画夹坐在姑父借来的面包车里,看着窗外笼罩在雨雾中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身边的姑姑正在询问小表妹这几天在爷爷奶奶家乖不乖,姑父说乖倒是很乖,就是总哭着要妈妈。便又被勾起了悲伤,眼前也像窗玻璃上迷蒙的雨水一样模糊起来。

姑姑一家住的那个小镇叫槐树里,在西岚市以东200公里之外的半山区。从西岚市出发,要坐蛮久的车才能抵达。林俊爸爸在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去几次。在林俊的印象中小镇上都是低矮的平房,仅在主路两边有几栋两三层的小楼,各种杂货店、邮局、农村信用社、诊所都挤在街的两边。镇中学和小学在镇子最东边,有一条长约一公里的水泥板路连接镇子和学校,路两边都是又粗又高的白杨树。白杨树外边则是无边无际的水田。初夏的时候站在路边向远处看去,葱茏的稻苗一直绵延到目之尽头,会有一种置身于茫茫草原中的错觉。

林俊的姑父姓薛,名字叫薛城,是镇中学的历史老师。而姑姑就在镇中学的小学部,是三年级6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姑姑家的房子远离主街,在一条稍微偏僻的副街上,房子是红砖黄瓦的平房,虽然是平房,但居住面积足够大,三室一厅的格局,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院子坐北朝南,有半人高的篱笆院墙,左近生长着几株繁茂的槐树。

经过几个小时的行驶,终于在黄昏之前赶到家。细雨已经停了,却起了风,或浓或淡的雨云在天空中飞速的移动。姑姑和姑父已经开始从车上向下搬东西,林俊却仍坐在车里,透过窗玻璃,打量着面前的院子,他并不陌生,里面的布置也都很熟悉,但一想到从今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家了,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股厌弃的情绪来。

房子又低又矮,路又这么破,他暗暗地在心里批判着,为什么以往同爸爸妈妈来做客的时候没有发现呢?他正想着,姑姑突然在外面笑着敲他的窗玻璃,“小俊,下来啊!到家啦!”

林俊不情不愿地打开车门,跳下来,怀里依然抱着画夹,他小心地避过一个小水坑,向院门走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隔壁家的院子门口,怯怯地看着他。那孩子面容很清秀,看上去要比林俊大上一两岁,长长的头发在两侧耳朵上的位置扎成双马尾,脸有些圆,小巧的鼻子,浓浓的眉毛,眼睛很大,身体颇为健壮,要高林俊一个头,穿着有些破旧的浅灰色连衣裙,脚下是一双鲜艳的刺眼的红色雨靴,那靴子显然不是她的,大得很,像两条小船一样套在她的脚上。

两个人间的距离最多不超过六米,互相看着,林俊觉得那小女孩有些怪,例如她的眼神有些木木的,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呆。就在这时,西边天空的乌云已经散去,将落的夕阳冲出云海,将温暖的阳光投射过来。林俊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对方,然后他看到那小女孩冲他一笑。

林俊呆了一呆,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姑姑在他身后喊:“佩佩,你在干嘛啊?快过来,姨姨有好吃的给你哦。”

那个叫佩佩的小女孩听到姑姑的招呼,迟疑着向他们走过来。越是走的近,林俊越是感觉到对方有些怪,眼睛虽然大大的,但却一点都不灵动,总给人一种直勾勾地被盯着的感觉。林俊正想着,那小女孩已经走到他面前,然后一把就抓住了林俊的手,呆呆地盯着他看,脸上又露出那种痴痴的笑。

林俊被佩佩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却被对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怎么也挣不脱。身旁看到这一幕的姑姑和姑父却都笑了起来。

“佩佩喜欢我们家小俊是不是,给我们家小俊当女朋友吧!”

林俊听了,心里便涌出一股怨气来,心说谁要这个像白痴一样的傻丫头当女朋友啊,但却苦于挣不脱对方的手,又不想松开抱着画夹的右手,想来想去,也只能无奈地被佩佩那么握着。同时也感觉到对方手心中传来的温热,这让他想起小茵,心想着如果要是小茵这样拉着他该多好啊。

就这样,林俊扯着佩佩进了姑姑家的院子,跨过屋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直到姑姑拿出一盒字母饼干来,对方才松开攥着林俊的手,但下一个动作却令姑姑和姑父更为惊讶。她从姑姑手中接过那盒饼干,利落地打开,从中检出一块来直接就递向林俊的嘴。

林俊正为不用被佩佩扯着而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嘴巴边上的饼干,顺着捏着饼干的手看过去,是佩佩痴痴地望着他的脸,林俊才不想吃那个饼干,但当他看到佩佩的眼睛时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然后便被塞了一个进去,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等林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饼干噎住,难以呼吸,猛地张开嘴把最后一块吐出,那是个U,而前面的两块已经被他咬碎了。他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顺从,他只知道凝视着佩佩的眼睛时,突然发现之前那双呆滞木讷的眼睛忽地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无边的黑暗,就像他曾经经历的那些梦境的前奏,深邃的黑暗隧道,然后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吃啊吃啊。”他就下意识地张开嘴去吃佩佩手中的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