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伏在他的背上,听着从他口中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虽然我很瘦小,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醉汉而言,也是一个庞大的负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却觉得异常地安心,就像是和Re呆在一块时一样,没有什么可恶的玩意可以来伤害我了。
周围的光线变暗了,大概已经是黄昏了吧。余光的暖意也开始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出现的银辉的冰凉。
路人的脚步依旧不愿停歇,脸上也没有任何归家的喜悦,只是一张张冰块一样的面瘫脸,他们的喜怒哀乐还真是不乐意表现在脸上呢。即使有几张脸上的笑容已经灿烂得像是怒放的花朵,但在那眼神里充斥着的还是挥之不去的虚假。没有人乐意和真实赤身相对,他们是在害怕坦诚以后会变得伤痕累累的身体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这个我初见的男人,一如我重逢Re时的疑惑。说起来,就是这个家伙把好不容易重新出现的Re赶跑了,我心里不禁嘀咕着骂了他几声。
他的行走路线开始扭曲起来,并开始偏移马路,很快就要撞到边上的路灯了!
“喂喂!注意一点啊!你承载的可是两个人的性命!一条你的可有可无的残破的生命,还有一条青春四溢犹如花蕾般闪耀的性命。”我心中喷涌而出然后在嗓子眼戛然而止的话语化成了对他的脑袋的一阵剧烈的摇晃,这家伙该不是睡着了吧。
他的脚步又开始踏实起来,方向感也重新回来了,我们再一次踏上了正途。
“哎呀,真是多亏你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牢靠。”他说道,漫过我鼻尖的酒精味更浓郁了一点。
我不能说话,只能强闭着嘴巴,真想将我的嘴巴用针线缝起来,这样的话,我就不用为害怕不小心说漏嘴而感到苦恼。
“到了到了。”他满是兴奋地说道。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外观和我原本的家很相像,大概就是一个类型的那一种。但是我的家在此时此刻已经分崩离析成为一处灰渣,而这座房子,依旧是完好无损地屹立在这里。相同的建筑,却有着如此天差地别的命运,虽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所房子也会像我的家一样被夷为平地,但是起码就现在来看,它依旧是某一个人的栖息之处,依旧是被一个人心心念念所期待着的地方,那还真是一种相当幸福的感觉,只可惜这缺失情感的死物,是体会不到了。
醉汉背着我,哆哆嗦嗦的双手试图在裤袋里掏出钥匙,即使没有灯光,即使已经醉得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但是他还算麻利地开了门,没错,中间仅仅失败了几次而已。
他刚开了门,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整个儿地横在门的中央,甚至连脚都还没有迈进门内,他已经在地上安耽地睡着了,而我则从他的背上狠狠地被摔了下来。
和我原来的屋子一样,这里也弥漫着一阵驱散不开来的黑暗。
现在的我,就像这个醉汉一样,一动都不想动,甚至也不想要浪费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去寻找灯的开关,更不用说是将这个醉汉抬进屋子里去。就这样躺着别动吧,好好享受刚从死亡的临近口逃脱出来的放松感。
“你以后可以被一个人收留下来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呢。”
这是Re的声音,看来他跟着我们过来了,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没有办法看见他的身影,如果是以前的话,即使是在一片浓重的黑暗之中,我依旧有办法寻找到他,因为他有着一个像是带着亮光一般的身体。
“但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选择离开你了。”
“啊?”我心里想着。
“我和他是没有办法共存在你的身边的,即使我不选择离开,终有一天,他也会将我赶走。”
他现在的语气是我从未听到过的,那个傲慢,自以为是的Re好像已经不见了。
“所以,我要来向你道别,好好向你道一个别。”
如果要我做出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Re。毕竟这个醉汉不过就是一个带点熟悉感的陌生人而已,要说是朋友的话,还有谁会比Re更符合呢,尽管他常常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从我的身边溜走了,但是我可以选择毫无理由地原谅他。
但是现在,我连他的身影都看不见,更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告诉他。
“不要被他的这种话欺骗了!”这是那两个重叠起来的声音。
我赶紧闭上了我的眼睛,因为我答应过他们绝对不会去看他们的模样。
“他就是一个大骗子而已,你之所以会遭受这么多根本就不需要经历的苦难就是因为有他在你的身边。”那两个声音继续说着“正义”的言辞。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你们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Re的语气之中充满着怒气。
“你这颗可恶的眼珠,早就应该被老鼠吃掉了,你就不应该苟存在这个世界上。”
“你们俩也别再说话了,分明只是刚刚出现却佯装已经和他是好久的朋友一样,我真是为你们感到难堪。”
相对于争吵,他们说话的口吻更像是一场辩论。
我心中安静的感觉再一次被他们这群混蛋给搅没了,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只能愣愣地充当着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的角色,至于他们在说的话,我更是没有办法好好理解。
“啊!”醉汉打了一个哈欠,他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了。他的声音打断了那两个家伙和Re一直持续着的争辩。
“砰”灯开了,我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使我的眼睛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醉汉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他的身体,是出乎我意料的高大。他的脸上依旧残留着红晕,他的头发还是那样毫无规矩地攒簇在他的头顶,就像是一个被雨打风吹以后的破败的鸟巢。他弯下身来,默默地看着我。
“你终于回家了。”他的眼睛里散发着一阵柔和的光。
“家?我的家早就已经坍塌了,就是那个你把我捡过来的地方。”我的心里说着想说的话,只可惜,他没有办法听见。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他一下子就将我抱进了怀里,然后开始抽泣起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虽然不过就是一个陌生人,但是能这样被别人紧紧抱着,我的心里还是不免一怔,即使是我的爸妈,也从来没有这样拥抱过我,他们只是将我视为一个可怕的累赘而已。
一会儿过后,他松开了双手,看着我的脸颊说道:“你受伤了,但是你居然受伤了。”我面前的醉汉现在完全就像是一个痴汉,他也许认错了人,因为我使劲地回忆着以前见过和打过交道的所有人,还是没有搜寻到有关于他的半点记忆。
他将我带进了一间房间,看样子,像是卧室,但是这明显不是他的卧室,这里有一张床,但是上面没有床褥,只有堆叠起来的厚厚的木屑,弯弯曲曲的木屑花就这样随意地散落在床上,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全部都是木头做的,我还可以看到一条条木头的细纹,整间房子都散发着木头独有的香气,倒是别样的温馨。
“你还是睡在这里,这里还是你的房间。”
我想要说谢谢,但是没有办法说出口,但是我想他应该可以感受到我的谢意。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布置的房间,我没有办法问他,这个疑虑只能在我的心中盘踞不下。
我朝着他点了点头。
“我会让你重新变成一个健康的人的。”他和之前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走了,留下了一些食物,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我从越来越小的门缝之中看到了他那张乐得闪着光的面颊。不得不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善良的人。
门刚一关上,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吃了起来。一长段时间的饥饿好像填满了我的整一个胃,它在坍缩中不停膨胀着。
“他对你这么好,你还是要选择那颗可恶的眼珠吗?”我知道战争又要开始了,真是一刻也消停不下来。
我对于那两个声音所说的话选择了置之不理。
“你们两个混蛋。”Re的声音如我所意料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但是依旧地,还是不见他的身影,他就像是隐形了一样,明明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我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找到他。
“你都不知道这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事呢。”这两个声音也是一样,我听得见他们的话语,但是没有办法看到他们的模样,他们好像都变成了不需要形体的存在了。
“那Re到底是对我干了什么事呢?”要是可以出声的话,我一定会这样质问他们的,但是他们是救了我的人,我必须要遵守和他们的约定,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努力做到。
“我是为了帮助他才那样做的,相比起我,你们又做了些什么好事呢。”
Re反击道。
“哼,都是一帮半斤八两的,是谁常常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就逃得看不见影子了,现在连跑到我面前的勇气都没有。”我暗自嘀咕着。
我躺在了木屑堆叠的床上,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没有想象到的柔软和舒服,而且味道也十分好闻,就像是回归到了属于我的自然一样。
要是能够安安静静地睡一个觉就好了,真想要把现在在我耳旁不停说话的胆小鬼统统赶出去。
但是不得不说,和那两个声音争辩着的Re就像是幼稚了几岁一样,和之前的Re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隔壁传来了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伴随着那个醉汉的轻轻的笑声,好像是在制作什么东西的声音。好奇心驱使着我从舒适的床上爬了下来,我悄悄地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希望可以透过门缝来看看那个醉汉正在忙些什么,但是正当我将脸贴着门缝往外看时,却看到一个巨大的身体——那个醉汉,那个醉汉正站在我的面前,他庞大的身躯被勉强地压缩在门缝之中。
我没有勇气将头往上抬,因为我不知道那个醉汉会有怎样的表情。相较于善良,他是一个神经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突然之间,我有一点害怕这个陌生的人了。
“你怎么还不睡啊。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摸着我的头,他的手很温暖,透着一股新鲜的木屑香。
我往后退了几步。
“行了,早点睡吧,有空会让你在旁边看我工作的。”
那个醉汉的声音里面透着一股欣喜,就好像是我在强烈要求要旁观他的工作一样,但是事实上,我对于他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想要知道是什么工作需要深更半夜的敲打。
我点了点头,他再一次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还真是愚蠢,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有搞明白就这样住了进来,还以为得到了热心的人的帮助,就连他是好是坏都不清楚就已经在心里洋洋得意了,或许在某一种程度上,我还是尽快逃离这里比较好。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逃离这里并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屋子就只有一层,翻窗而逃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但是我如果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出去,可能也是死路一条。
“你愿意和我一块离开这里吗?”
Re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虽然我依旧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身影。
“你怎么能这样,他要是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你难道希望他成为一个流浪汉吗?”
“他有能力可以出去工作啊,他为什么要被禁锢在这里,他为什么就一定需要以来别人才能存活呢,他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靠自己的努力去生活过,难道这不是一件值得去争取的事吗?”
“你觉得别人真的愿意接受他吗?”左边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没错,像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况且他什么都做不了。”右边的声音随声附和道。
“现在的样子”?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还真是有一些好奇了呢。
我环视了一圈房间,没有看到镜子。我站到了窗前,借助着灯光使我在窗户上留下的影子来看清我自己的模样。
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的啊,还是和以前一样。
泛黄的灯光将我的身影直接渲染得充满沧桑感,但是这依旧是我,健康又懦弱的我。
“离开这里吧。”Re并没有选择放弃这个念头。
我点了点头,不带有任何的犹豫。他说得没错,我过于依赖他人带给我的安全感,以至于在无意中,我为自己设下了一槛又一槛难以跨越的鸿沟,即使我成功地躲过了一切,却让自己陷入如影随形的恐惧之中。
“太好了。”Re的声音里透着喜悦,此时此刻的他正被我信赖着。
“你们俩傻了吧,但是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你们。”那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声音正视了我们的选择。
“走吧,虽然你现在没有办法看见我,但是我一直在……”Re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就被开门的巨响所打断了,这是那个醉汉第二次打断了我和Re的谈话,可恶!
“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会选择离开我!你一定是病了。”他的五官像是被粘附上了一层拨不开的黄油,整个面孔泛着油光,他的眼睛里冒着怒火,他的双手放在背后,但是我依旧可以看见他的手臂整个地发红了,并且还暴露出了一长根一长根交错的筋脉。
他慢慢地朝我走来,嘴里不断地在嚷些什么,随之喷涌而出的口水向四处飞溅。让我诧异的不是他能听见我和Re的谈话,而是他居然会如此愤怒。
他将手从身后抽了回来,我看见他的手指上缠绕着一根透明的细绳,应该是用来放风筝的风筝线,还没有等我为此作出反应,他就已经开始将细线缠到我的身上,一圈一圈地缠着,我能听到他愤怒到急促的呼吸声!这绝对是一个怪人!我的皮肉被他勒得出现了一道一道的红色凸起,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牛角面包,但是却没有令人垂涎的香气。可是面对这一切,我能做的只有沉默。
“这样你就逃不掉了吧。”
我试图用力将绳子挣脱开来,但是我还没有尽全力尝试就已经被那持久的疼痛感打败了。看来,我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样你就逃不掉了啊。”
“逃不掉了。”
他手上的木屑香味留在了我周围的空气之中,就像是一个神经质似地不停地重复着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没有像之前一般狰狞了,反倒是多了一点安心。
“已经逃不掉了。”这次是Re的声音,他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法儿听见。
“你很快就会重新健康的,我不会让别人把你夺走的,绝对不会的。”他用他的身体将我包围在他的怀中。
可是我没有办法感受到他的温暖,只有像是冰冷的刀刃一样的刺骨的寒意。